從我記事開始，奶奶就已經有了那輛破舊的單車。
我家住在老城區，大部分人家都住在小巷子裏，一戶挨着一戶，家家戶戶彼此熟識。
走進巷子一望，會看到一個大寺壇，逢年過節寺壇裏都泛着燭光。
每戶人家都知道我奶奶有一輛被她寶貝得要命的破單車，早已生了鏽、任誰也勸不動她換一輛。
奶奶每天出門都會騎着她的老單車，每次回家都要整理車鏈條。
一 、
每個七歲小孩的心裏應該都有一個小“寶貝”。
我七歲時心裏的小寶貝大概就是外婆那輛老單車的後座——我的“寶座”。
那時，每日天還沒亮我就跟着奶奶，坐在我的“寶座”上，陪她到菜市場賣菜。
單車旁邊有兩個專門放菜的婁婁，裏面裝着奶奶當天摘的各種新鮮蔬菜。
到了菜市場，奶奶總能變出一個小板凳，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湧動的人潮發呆。
有時，奶奶要去別家地鋪看看他們的青菜是否新鮮，此時我是最開心的，因爲我可以當一個“小老闆”，偷偷把收到的錢藏起來買零食喫。
奶奶回來後，我就可以坐上我的“寶座”，邊喫零食邊吹着風回家。
二 、
然而，越長大，我越不能接受奶奶那輛破舊的單車。
有天早上，到了學校，我的同桌問我：“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到？”
“都怪我爸媽，他們去上班也不送我，我奶奶想用她那輛爛單車送我，我纔不要呢，我就只能自己跑過來。”
“你說你奶奶那輛單車啊，我上次看到了，確實很舊，上面都生鏽了。”
那天回家後，我看到奶奶在擦拭她的老單車。
我對奶奶說：“以後不要再用那個破單車載我了，我同學都說它不好看了，你買一輛新單車吧。”
奶奶一臉不滿地瞪着我：“切，我的單車爛啊？我的單車不好看？你小孩子懂什麼好不好看？也不知道是誰小的時候天天蹦上我的單車。我告訴你，我纔不換呢。”
三 、
高三時，我跟着爸爸媽媽搬離了老城區，住進了商品房，老城區的那棟房子成了奶奶的家。
奶奶“辭”掉了她唯一的“工作”——賣菜，來家裏照顧我們。
現在奶奶的主要工作就是“招惹”我們，她每天都會騎着那輛爛單車來新家顯擺。
突然有一天，那輛老單車讓奶奶摔了個大跤。
我見到奶奶時，她的右小腿綁着石膏。爸爸拿着繳費單，拖着步子走進病房，看上去疲憊不堪。
“我死都不會換單車的。”奶奶冷漠道。
“我死都會給你換單車的。”爸爸迴應道。
“你想都別想！”奶奶怒氣衝衝地從牀上微微擡起身，威脅般地晃着她那打着石膏的小腿，彷彿下一刻那條腿就會被掰斷。
爸爸點燃了一根菸，不自然地緩和了語氣：“你覺得你現在還能繼續騎車？”
“嗯……一切都很好，直到你來了。” 奶奶一副被冒犯的樣子。
隨後她聳了聳肩，在桌上一擺手，似乎是覺得他們爲此爭執了太久：“你不能爲我破一次例嗎？我都這麼大年紀了。”
爸爸沉默許久，無奈地揮了揮手：“算了，隨你便吧。”
我看到了奶奶眼裏止不住的笑意。
四 、
我對奶奶單車的改觀大概是在高考那一天。
考試當天我起晚了，好巧不巧，家裏的車也壞了。
“阿妹，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考試？”奶奶問。
“對啊，但是現在跑過去都要遲到了！”
“那你快快收拾，我騎單車送你去。”
時隔幾年，我再次坐上了我的“寶座”。
高考期間道路被封鎖，只允許考生車輛通過。
我坐在老單車上，緊緊抓着奶奶的衣服，奶奶騎得很快，我知道她在爲我着急，但我也害怕奶奶會再次摔跤。
到了學校，匆匆跟奶奶道別後我便直奔考場而去。
高考結束後，依舊是奶奶騎着她的老單車來接我。
我才突然發現，不知何時，我的“寶座”上多了一個座墊，彷彿這老單車隨時都等着載我。
我問奶奶，這個座墊是什麼時候裝的。
奶奶告訴我：早就裝上了，怕單車硌到我屁股，但是裝了之後，就沒有載過我了。
回家的路上，奶奶沒有騎車，她扶着她的老單車，陪我走了回去。
那天天氣正好，夕陽的餘暉徐徐貼在那輛老單車上，竟有些好看。
很多人都勸過奶奶，讓她買一輛新的單車，但是奶奶偏不。
她說，這輛老單車要一直載着阿妹，直到她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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