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客踏舟来 (雪小禅)

有时候觉得当个现代的古人真好,也不用跑去深山古寺,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喝个闲茶:有猫有狗有喜鹊叫,屋前种一棵老松,屋后种一株枫。廊上有竹帘,在帘下听雨喝茶,放着若有若无的戏,然后,有客而至。

不约而至。雪夜访戴也是。大概就是无比想念一个人。或者,他的眼神,他泡的茶,他种的花。

永远怀着想见一个人的冲动,然后千里迢迢去看她,无论她在闹市还是深山,无论她年轻还是年老,她在便是一个召唤,而奔向这个召唤,是一种能力。

尤喜“饮客踏舟来”五字,妙极。

怀文有诗:霜之乘雁去,饮客踏舟来。无茶还是饮酒,总之,踏舟而来。“踏”字真好,急切的、喜悦的、跳动的、迫不及待的,何况是踏舟?何况是饮客?

到中年反而觉得爱啊情啊低了。反而是懂最难。一个人懂一个人,可以无论男女、老幼、地位……便通宵达旦地说。宇宙、星辰、江河、山川、历史、雅事、茶趣……说开去,一任江河万古流。或饮酒,或饮茶,或饮松下露、枫中语。

想想古人,知己二三人,在深山古寺,一人松下抚琴、一人煮茶、一人诵诗。窗外雨纷纷、雪纷纷。也不需要别人知道。也就是告慰内心,那个渔隐江湖的样子,是中国文人的样子。

人到中年,或许只想和舒服自在的人一起发发呆、喝喝茶、吃吃饭、看看天气。或者只想一个人,在雨天看松听枫逗猫。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哪有那么多生生死死?哪有那么闲心闲情去做无谓的消耗——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对生命最大的消耗。

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客舟中,一人独饮,江阔云低,万千心事,花开见佛。一言不发,一字不说,有同饮者,踏舟而来,相对坐,煮茶喝酒,也不询,也不问——哪个中年人不是一本书?哪个中年人不千山万水?喝好当下这杯茶,便是大好。

这就是饮客踏舟来的中年了。只与相悦的人来往,只与自己欣赏或欣赏自己的人喝茶。“寄予爱茶人。”这个寄,很挑人。

人世间,那些不期而遇的美好总是体贴人心。希望有生之年一直 遇到,不惊惊乍乍,但是细水长流,有三五知己,饮客踏舟来,也有梦想和跳动的心,一直在路上,步履不停。

这样的人生,就是别人的八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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