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上多喝幾杯,和你現在那位,在婚禮上多喝幾杯,祝我年少有爲。(李榮浩 《年少有爲》)
(一)
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三天。
冬天本來冷,這樣昏暗的清晨更甚。四下無人,唯有街的拐角處亮着一絲光。摸着乾癟的肚子,我走了過去。
然而一進門我就有點後悔。門口的捲簾鏽跡斑斑,那幾張米色的桌子泛着不明的油膩,店主垂着頭切菜,帶着不掩飾的淡漠招呼了一聲“客人坐”,頭頂的白熾燈是僅存的溫度。
店裏除店主外,就只有我一人。臉皮薄的我不好轉身走開,只能裹緊衣服坐下來。
“來碗湯粉吧。”我支吾着開了口。
店主依舊低着頭“嗯”了一聲,兩手停下切菜的動作,往圍裙上一抹。
我暗暗嘆口氣,那圍裙看起來還算乾淨,店主燙粉的手法,也算嫺熟。
哈氣取暖的時候,粉端了上來,熱氣頓時讓眼鏡起了霧氣。我把眼睛摘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握在手裏,另一隻手則接過店主遞來的一次性筷子。
撥開着那漂浮的蔥花和碎肉,我試探着往嘴裏送了一口,味道並不賴,鹹淡也剛好。沒想到這一碗湯粉勾起了我的食慾。喫着喫着,我出了神,想起了在這異鄉的第一天。
(二)
大多數人背井離鄉,似乎都是想去大城市裏打拼出一番成績,而我只是在兩個南方城市裏輾轉,並非是不敢走遠,而是爲了一個人。
我知道這很衝動,但我的心告訴我非得這麼做不可。
因爲我對他的渴望,就像雪國的人渴望太陽,身處黑暗的人渴望光,於是我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漫入人海。
起初,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兩個城市地理位置相近,文化也很相似,物價水平甚至也差不多。
我原本以爲自己可以如魚得水地先生活一段時間,再找個機會出其不意地偶遇那個人,故作驚喜地說一聲“好久不見”。
然而我的美好幻想被那人一句“你到xx來了是嗎?”給徹底粉碎。
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失眠了。同時伴着的不知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引起的胃疼。
我疼得精神錯亂,恍恍惚惚,以至於把表白當做回答的話發了過去。
結果顯而易見,我被“委婉地”拒絕了。那天下午回到賓館,我坐在小凳子上不住嘆氣,一遍遍地讀着他的回信。
“嗯,好。”我回複道。竟然發送成功了。
真沒想到自己會因爲還能給他發信息而感到開心——沒有刪掉我欸。
“那可以做朋友嗎?”我在對話框中輸入這行字,小心翼翼地點擊發送,手邊是尚未冷卻的胃藥。
“可以啊。”
我看着這三個字,將苦澀的胃藥一飲而盡。
(三)
“客人,客人?”有人輕聲喚我,我搖搖頭,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終於重新清晰起來。
我突然反應自己手裏捉着筷子,還在攪拌着喫剩下的蔥花,碎肉和湯。像是上課打瞌睡被老師點名,我尷尬地笑笑,“這個湯粉……多少錢?”
“四塊錢。”
我伸手往錢包裏摸索出了一張五元,“不用找了。”把錢遞給她後,幾乎是有些慌張地逃了出來。
外面的天也亮起來了。
可我從小就很害怕天亮的那個過程,彷彿我是一個無法接觸日光的吸血鬼。只是長大之後發現自己害怕的並不是白天,我恐懼的是從黑夜到白日,逐漸喧囂的人羣和逐漸沸騰的空氣,所有的偃息旗鼓都因爲天色變亮而不得不繼續進行。
每一次起個大早,睜眼,拉開窗簾,看太陽靜默地從雲層裏走出來,施捨給大地金色的光暈,我都有種不真實的偷生之感。
慢慢的,原本空蕩的街道擠滿一個又一個商販,各種吆喝混雜着男女的大叫,充斥着孩子的起牀氣,感覺自己靠着壓榨睡眠時間而搶來的寧靜被一點點擠佔,剝奪,染上了世俗灰色的吵鬧,這種落差讓我痛苦。
像極了那人的若即若離。
(四)
週日不用工作。
又來到這個店子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與周圍熱鬧的人羣相比,店主顯得更加突兀。
我趿拉着拖鞋走進店裏。“一碗湯粉!”我故意擡高音量,不是怕店主聽不清,只是突然有種想壓下旁邊大媽們嘮家常的慾望。
我總是如此,心情一般的時候也樂於與市井小民鬥法,雖然我向來喜歡維持清高和虛僞,但白日裏的他們往往古道熱腸,而且率直可愛。
我付了錢,也等來了我的粉。我一邊嗦着粉,一邊豎着耳朵聽她們嚷嚷。
一個老太婆嚎着,“我那個孫女啊,真是的,喜歡一個矬小子死去活來的,我看他和我家那遠方表親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咯!哎喲喂,我這個急呀……”
“您老太婆歇着比較好!別瞎摻和年輕人的事,你那什麼表親用不着你說媒,你孫女更不需要你來管呢。”另一個老頭子接話,然後整個人羣都笑開了
“我是看過你孫女那個人的哩!蠻好一男孩子的嘛,這老太婆嫉妒了吧,哈哈哈。”
“瞎講,我親孫女兒我嫉妒個啥,我操心還來不及呢,我是真看不上那個傢伙,他對我孫女明顯就不是真心的!你們曉得吧,我孫女在他生日的三個月前就開始挑禮物,他卻記都不記得我孫女的生日!”老太婆一拍大腿,面色發急。
“我孫女這跟單相思差不多少啊……”
“咦,還沒娶進門就不疼老婆,勸你孫女分了吧?”人羣中有人附和。
“要願意分,早分了……”老太婆搓着手,像是終於對周圍同情的目光感到不適應起來,“不管了不管了,讓她折騰去吧。”她撥開人羣走了,而我卻長久地注視着她的背影,突然心酸。
“找你兩塊錢。還有一塊是上次的。”店主遞過來兩張一元。
“啊,好的。”我收斂起了神色,扒拉完碗裏的粉,擦了擦嘴,走出店門,正迎上車水馬龍。
(五)
“媽,這個星期工作完,我回去看看你和爸。”我用臉和肩膀夾着電話,騰出手往公文包裏塞着文件。
“好,你到了打我電話,我跟你爸來接你啊,錢夠用吧?”
“媽,我已經工作了,不用你們的錢了。也沒有必要來接,我到家應該就挺晚的,而且這距離又不遠。”我終於收拾好東西,把手機抽了出來。
“那個,你和爸,保重好身體。我要上班了,先掛了。
“好……”
能想象出那邊輕輕按下結束鍵又依依不捨的樣子。爸媽應該知道我執意要來這裏的原因,但什麼話也沒說。
以前總覺得父母跟子女談錢很俗氣,畢業後工作才知道,他們爲了那一點錢受了不知多少苦,自己提錢,就不需要子女來開口。
我猛地發現,從小到大,儘管家境並不優渥,我依舊被寵成了一個公主。
爸媽若是知道他們的公主爲了一個人而委曲求全的時候,會不會很傷心。
但是,回頭好難,真的好難。
(六)
幾乎習慣了每天早晨去那家小店喫一碗粉,而現在看着那暫停營業的牌子在生鏽的卷閘門上孤零零地搖擺,我直髮愣。
錢包空空腦袋空空,那個說着要當朋友的人,從那句話之後就沒再聊過天,怎麼連我在這個陌生城市唯一的慰藉,都要消失了嗎?
“哎呀,這裏怎麼關了呀?”是之前那個老太婆,然後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我。
“姑娘你也是來喫早餐的吧。”
“是啊,阿婆你也不知道這店爲什麼關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幾天前這店主就說要走哩,老公從工地上摔下來把腿摔斷了,要去照顧他。我這幾天在家裏煮的早餐,都沒來這裏……”
“這樣啊。”
“聽姑娘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是的。
阿婆跟我攀談起來,果不其然又扯起了她孫女的事,越聽越覺得自己和她孫女做的事如出一轍。
那麼荒唐。那麼卑微。
我寬慰她,“別擔心,您孫女總有一天會懂事的,她這麼好一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我當然知道,我對她有信心。”她皺巴巴的臉上露出笑容。
記得離開家鄉前,也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七)
我坐在回家的大巴車上,耳朵裏塞着耳機,正單曲循環着李榮浩的《年少有爲》。
忽然屏幕亮起,我滑開解鎖,是那人發來的信息。
“同學聚會,來不來。”我瞬間扯掉耳機。
“大家都說聯繫不到你,所以只好派我來了。”又是一條信息。
“當然來,”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顫抖地打着字,“什麼時候,在哪裏?”
“還沒定,定下來告訴你。對了,你住哪?”
我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
“我要結婚了,想把請帖給你快遞過來。”跳動的心頓時沉入冰冷海洋。
“我還在住賓館。不用寄了,你直接告訴我時間地點,反正在一個城市,我會帶着我的份子錢過來的。”句未還不忘加上一個OK的手勢。
巴士停車了,但離家還有兩站。
“我下車了,要走路,先不聊了啊。
我重新將耳機戴好,拖着行李箱。天色陰沉,但就是不下雨。
“假如我年少有爲不自卑,懂得什麼是珍貴……”
我終於哭了出來。
(八)
回到家。
“媽,外面空氣質量太差了,眼睛進了沙子。”推開門,我便這樣解釋哭紅的雙眼,還故意用手揉了揉。
“剛好給你煮了雞蛋,敷一敷就好。”
“媽,我好想你。”
“傻孩子,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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