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年元月，天出奇的冷，清晨五点过后，启明星还在闪烁。
我如往日一样起床，依然坚持每天晨练。依然每天碰见那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性。
每次在跑道相遇时，他的嘴角上扬，淡淡的笑容，给人温暖。如果不是他空空的眼神，光着的上身，我会认为他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是在夏末的时候出现在这条跑道上。每次遇见，心里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触动。
寒冬，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扔觉得寒冷，可他却赤裸着上身。有时他母亲会怀抱着衣服来找他，心疼地帮他穿上，并劝他回家。
多少次想跟他搭讪，想知道他到底傻不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了。
在初春的一天早晨，听到两个晨练的中年女人在议论他，说他是精神病，脑子坏了。
他的故事我也听了个大概。
他的父母晚婚晚育，将近四十岁才有了他。而且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比正常的孩子要弱的多。母亲为照顾他辞掉了工作，看病求医是他成长中的一件大事。
从小学到中学，因为身体原因，经常请假不能到学校里上课。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他考大学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有同学当面说他，不要想着考大学了，活着都不错了。
可，两位老人甚感欣慰的是，他们的儿子非常争气，在高中的三年里，并没有因为身体的不舒服耽误学习，付出的努力是其他同学的数倍。那一年，他以高分考取了北大。
大学四年，他只知道读书，不像其他男生会谈情说爱，在象牙塔里留下恋爱故事。他在女生眼里就是个榆木疙瘩，不懂风情的男人。
毕业后，他想留在北京，还想继续学习考研究生，他更想出国去留学。他的理想、事业，他从没有跟父母谈过。他知道父母希望他能够学成后回到家乡的小城，结婚生子，共享天伦之乐。
他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最后他决定放弃在北京发展的机遇，以及理想事业。老师知道后，为他惋惜。同学们知道后，说他的大学白上了。
回到家乡后，他很快就被一家化工厂聘用。工厂里的人对他这个大学生除了欣赏之外，还认为大材小用了。
面对众人评说，他无法争辩，更难以做出解释。他也自感委屈、郁闷。关键是专业也不对口，跟他所学的哲学根本就不沾边。
单凭他的学历，到政府机关任职也是绰绰有余，这话他母亲跟他父亲唠叨过，不应该让儿子进厂当工人，并指责他把自己对工厂的感情牵连到儿子身上，即便他是工厂的元老，获得过劳模先进的荣誉。
可他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建厂以来，从未有过一个像样的大学生进过厂，都嫌弃工人的身份。随着厂子的效益下滑，他认为是缺少人才的原因。别人的儿子他管不了 ，自己的儿子必须要进这个厂。
就这样，他算是了却父亲的心愿，进了厂。父亲知道他不十分情愿，安慰他说，将来他一定会当上班长、车间主任，甚至是厂长，因为他是个人才，上面一定会重用。
对父亲画的大饼，他没有这个渴望，只感觉自己在颓废，人生事业提前画上了句号。他学会了抽烟，并学会了喝酒。
也就在这时，他遇见了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一个在餐馆做服务员的女孩，这个女孩不但又改写了他的人生，并把他彻底毁掉。
在他的眼里这是个如灰姑娘的女孩。她有个可恨的继母。在虐待下长大的女孩，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
他要做那个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要给她最好的生活，离开那个没有温暖的家。
“我欣赏你的才气，更喜欢你这个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我温暖的人，比我亲生父亲还好。当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就知道你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她含情脉脉地说着。
黄昏下的公园，看着就像油画一样的美。再加上她的柔声细语，使他心魂俱醉，她让他有了活着的意义，生命也充满了活力。
“什么时候让我去你家拜访二老，不管怎样，毕竟他们是长辈，我们恋爱结婚的事，需要告诉他们，这也是尊重。”
他喜欢她清秀的模样，以及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算时间，他们已经恋爱半年了，他想早点结婚，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爸思想陈旧，那个恶女人很贪财，他们会向你要彩礼钱，而且会很多，不如我们先结婚，等生米做成熟饭，他们就没办法了。”
要说彩礼钱，他家里能拿得出来，问题是父母亲不喜欢她，嫌她是个餐馆的服务员，没有文化的乡下人，门不当户不对，不配做媳妇。
他想说服父母接受她，却被骂不孝之子。他也想生米做成熟饭。俩人不谋而合。还想出了注意，就说她已经怀孕了。
这传宗接代的事，也是父母心中的一件大事，期盼着能有个孙子延续香火。
她一边装着怀孕，一边表现着自己的贤惠、勤劳和善良。
他的父母慢慢对她有了好感，改变了态度，同意他们结婚，并提出家长见面商量结婚事宜。
她撒谎说，父母去外地打工了，不好请假回来。她的婚姻大事她自己可以做主。还说父母都是乡下人，见面难免会出现难堪。
所谓的难堪 ，就是她未婚先怀孕。
他父母不在坚持，把结婚的日子定了下来。她也把餐馆的工作给辞了，要专心地做个新娘，跟他一起布置新房。
如果事儿像这么简单就好了，谁知道会在婚礼上出现一个男人，而且说她是骗子。
02
婚礼是传统式的，在一家大酒店举行。
当司仪向在场嘉宾介绍完男女双方恋爱经过时，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脸凶相，给人感觉像黑道上的人。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骗了我不算，现在又在骗别人，把我的钱还给我。”
说完，不由分说拉起新娘就走。
“我不是骗子，钱是我父母要的……”她对他哭喊着，像是要让他搭救她，也像再做解释。
男人也在叫喊着：“我们已经拜过堂了，她是我老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谁敢阻拦我，我就跟谁拼命。”
婚礼现场一片混乱。他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蒙了。眼看着她被男人拉出了婚礼现场。
大概过了几分钟后，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向大家不断地赔礼、鞠躬……
嘉宾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的心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后又加上父母的指责，恼羞成怒的父亲还动手打了他。
他无法面对来自各方的议论，也不愿再去那个违背自己的事业，一直令他无法接受的工厂。之后，他就拒绝出门见人，在自我封闭里痛苦着。
她是那么的乖巧，那么的善解人意，怎么会是骗子、坏女人呢？
他感觉就像在做梦，不相信所发生的是真的，但在婚礼现场出现的那个男人，是真真切切，还有那么多人作证。
他想去找她，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因为他们没有登记，她并不是他的合法妻子。更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陌生的男人。
后来，传说那个女人被那个男人强行带走后，遭到了毒打，并把她看管了起来，她在绝望中自杀了。
她的父母的确要了那个男人很多钱，也就是所谓的彩礼钱。被逼迫成亲后，她就偷偷跑了出来。
他知道后，谴责自己的懦弱，后悔没有去找她，没有勇气去了解真相。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随后精神就出了问题，他每天清晨赤裸着上身，在跑道上不停地来回跑着。
难道他想用惩罚自己的方式，为他的爱情祭奠吗？难道他用这种行为，悼念死去的女人吗？
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更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心结。为什么要选择那条跑道？也许那个女人曾常从那里走过。
原本一个很优秀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知道实情的人，都为他深深的叹息。
当我再遇到他时，不知不觉竟然对他产生了同情。很想像个心理医生跟他聊聊。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他如果能把心里的痛苦向最好的朋友倾诉，或者通过其它渠道发泄一下，或许，他不会变成一个精神病人。
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他的生命却终结在了那条跑道上。
有目击者说看见他撞向了一辆货车，也有人说是货车司机把车开到了跑道上。
具体怎么出的事故，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感到了深深地遗憾，作为外人，只能为他洒一掬同情的眼泪，并无他法。
天大亮了，又是一个新的早晨，初升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仿佛看见他从对面正向我缓缓跑来。
看到他的脸上是温暖的笑容，那双空空的眼睛，泛出睿智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