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疤痕勋章

文/悠哲

海风轻拂岸滩,夜港归于平静,码头白天吊装地喧闹已装进货船远航。海面上薄薄地洒了层月色,随着渐涨的潮水不停地摇晃,轻拍沙滩,轻拍着我裸露的胸膛,湿漉而沉重。

于班长牺牲后,我的内心像这湾海水,日夜不停地起伏着波澜。一直不能平静,每隔几年这个季节我便会踏进这片曾洒过训练汗水海域。当夜色拉开帷幕时,怀念起曾救过我们的班长,任由海水与泪水混合一起,咸咸涩涩得打湿脸颊,涌入大海,看那声声泣咽逐浪而去。

于班长叫于洋,是工兵连一班长,文化不高,说话有点结巴,健壮黝黑。可他一手出色的操作冲锋舟本领了得,操舟机的马达螺旋桨坏了经过他手三下五除就搞定,操舟训练的每个课目他都能做到精确到位一气呵成。曾在很多次上级比武考核中胜出,立过两次三等功,连队官兵都惯称他“于一手”。

有一次,团里准备让于班长披红戴花上主席台给全团作训练先进事迹报告,连长怕他说话不利落给连队丢丑,团政治处打了几次电话怎么也不让他参加。团长得知后说“结巴怕什么,我就喜欢训练尖子战士的本色”,最后还是上了台。

作报告时,于班长一开口略有结巴带着浓厚的湘西土话就逗得台下官兵嬉笑一片,可朴实无华语言若训练场无名小花绽开的花香,清新,朴素,真实。当他在台上露出曾经冲锋舟行进间拨开缠在螺旋桨上鱼网而被打断过手臂的数道伤疤时,深深地感动并震撼了大家。

那伤疤,是名战士强军征程中带疤的勋章!闪亮得顿时赢得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于礼堂上空浑厚回荡。

这道有巴掌大的伤疤位处于班长左胳膊上,当初受伤时螺旋浆硬生生地削了一层皮肉,植了块有点狰狞略黑的肤色,像烙印了一枚放大的勋章,这可是班长的荣耀。但同时,也是班长的痛苦,每年夏天这个部位在厚重的迷彩服下,一出汗就奇痒难受。

记忆的潮水涨涨落落,海水打湿的记忆仍新鲜如昨。六年前的七月盛夏,正值部队海训。这也是于班长第10个年头随部队参加海训。面对这片熟悉的海域,于班长时常洋溢着骏马能够驰骋属于自己疆场的兴奋。而他却在一次训练意外为救护落水的战友,他年仅28岁的青春年华却陨落在自己喜欢的这片疆场,永远与大海一起长眠。

这片海域,潮汐时间与东南X海岸相同,吊装码头适合大型军航运装重型装甲装备。自从部队开展海训以来,我们这支驻扎在中原腹地的装甲部队,每年夏天都会用军列运输装甲装备和兵员,浩浩荡荡地挺进预定地域,进行长达数月的海上训练。

记得在绿皮军列上,小于班长对海训兴致勃勃难以抑制兴奋的眼神里闪烁,与车窗外飞驰的风景交相飘忽着,一段段有关训练趣事幽默的话语,让我更感从军途中苦中有乐,乐中有趣。对于我这小山村入伍从未见于海的旱鸭子来说,渴望看海的心情慢慢淡化了投入海训中那份担忧,那份恐惧。

其实,真正训练时几口海水差点把呛得背气过去后,才知道海训并没有班长所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浪漫,口中海水与呛出泪水混合而成的苦涩,才是海上训练真正的味道。那几口海水若醍醐灌顶,班长所说的浪漫却是血肉之躯经过千百次海水洗礼磨砺后搏击出的美丽浪花。而于班长短暂的青春,便是这片海域美丽浪花一朵。

那天下雨,风大浪高,适应恶劣气候条件下训练正展开。于班长带领全班六人驾驶着冲锋舟从大海深处向岸滩冲击,一个恶浪打过来,他紧紧握住舵柄加速逆浪而上,冲锋舟稳稳地爬升而降躲了过去。可紧接着又一个数米高的恶浪扑来,巨大的冲击力把冲锋舟推向空中又重重地摔下。

失去动力的冲锋舟若一片落叶,在一波波呼啸而来的海浪里沉浮乱撞。此刻,又一个恶浪正要把冲锋舟打翻时,于班长为了避免全班人都被倒扣在舟里的危险,危急关头他使劲全身力量用肩部把正要倒扣过来的舟身顶开,可舟舷重重地砸向他的头部,顿时鲜血染红了海水。

全班得救了,当我们把他从海水里救到岸边海滩上时,可他却因失血过多永远停止了呼吸。泪水与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迷朦中我看到班长手臂上那道道带血的勋章,若海面上的鸥鸟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大浪里翱翔,飞向天际,飞向属于自己梦的远方。

如今班长已牺牲六年多,但我一直珍藏着在班里第一次军事考核拿到全连第一时于班长自费奖励的笔记本,翻阅它是一份回忆重启,合上它是一种怀念珍藏。笔记本扉页,有他留给我的寄语:报效祖国,是一名战士入伍从军的梦想;渴望和平,是每名战士用血肉之躯挺起的脊梁。

这份寄语,是班长自己从军实践的心得,让自已梦想的种子深扎这片军营热土,用刻苦训练汗水浇灌,等待开花结果。而他的青春,时光正好,花儿正开,却在一场暴风雨中花折流殇。芳华年岁永远定格成黑白的笑容,抚慰往昔,只有梦中相见。

这两句勉励,叮咛着我在军旅生涯中阔步前进。对这片海域牵肠,一直是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对他的纪念。

想念班长时,有时泪水会模糊双眼,但班长的笑容依然清晰,他那臂膀上的疤痕勋章依旧深刻。

/悠哲写于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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