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那邊——兩代人關於海的懷念

有一首詩歌,我母親年少的時候讀了,我年少的時候也讀過——
作者替我們所有人問出一句:“山那邊是什麼呢?”
母親告訴我,山的那邊是海。在問過這個問題多年過後、當我已在青島第一次見到海,又在廣州這個離海並不太遠的城市讀研,母親依然還未曾見到海。在那個貧遠的小山村不會有人想起旅遊這個詞的,也甚少有人懷有對大海的期待。母親似乎是其中的異類,但家庭拖累又讓她無法全然脫離那個環境。也正是因爲貧窮吧,我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母親並不會想着陪同我過去,也看一看海。完成她還是孩童時的期待。
我還能清楚的回憶起,自己在乘火車到達青島站,隨後過馬路見到大海時的情境,儘管已經過去了五年有餘。但之前都只是在陸地的邊緣略微試探,從未真正領略海的滋味,我想,如果不登上一座小小的島嶼,不真正讓我們的視線裏失去大陸的蹤跡,我將至死不會真正理解山那邊的海是什麼!
藉此次考察的機會,我終有機會領略大海的一二分風采。在珠海香洲港乘船出海,剛剛駛過港珠澳大橋下我就在輪船地起起伏伏中酣然睡去,一直到船在桂山島靠岸之時才醒來。儘管已經是冬日,但海風依舊溫潤,我回頭看見港口盡頭防波堤的端上各自矗立着一座並不算高大的燈塔,映襯着遠處藍到發綠的海水,和着近處那些斑駁破舊的漁船以及海面上晃晃悠悠的陽光。這個小小的港灣一下子滿足了我這樣一個內陸人對於大海所有的嚮往與期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空並不十分澄澈,有些迷濛,但也正因爲此,反而真正有了海天一色之感。
如同陶潛那句“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但這裏的自然卻不是我的自然,我已離開家鄉的羣山甚久,島嶼上的小小丘陵全然不是兒時山的模樣。在這裏大海觸手可及,沒有人會問山的那邊是什麼吧?畢竟大海的波濤日夜不止,時刻提醒人們。
出海的前一日,我還在學校爲了論文而焦灼,也就是那一天,一隻啄木鳥撞上了實驗室的玻璃,萎靡不振的蹲在陽臺上,我小心的捧起它,餵給它水……那時我覺得我和它特別相似,它也是飛越了重重山嶺,然後一頭撞上了城市的燈紅酒綠吧!也聽其他讀研的朋友說起自己的壓力,考研像是圍城,裏面的人進出兩難。花了很久很久我才衝出了羣山,可我依舊沒能聽到海的波濤。
但此時,我真正跌進了大海的懷抱,這淺淺的海峽隔開了我同陸地上牽連的一切煩惱。客輪離港遠去的同時,也意味着島上的我們必須在此滯留,一直到明天下一班客輪來此。我因此突然嗅到這海島同我閉塞家鄉一樣的味道。我好想找一個再此土生土長的人問問他有沒有渴望過見到連綿不絕的羣山。興許他們至孩提時起就會有一個疑問——海那邊是什麼?
我們入住了一個依山而建的小小民宿,門前有一個木質的鞦韆架。我坐在鞦韆上,面朝大海,太陽將要沉下去了。海面的白浪呼應着在風吹日曬中日漸變白的秋天。
“母親在幹什麼呢?”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同行的敏姐已經在叫我下去喫飯了。我們必須從半山腰下到海港的旁邊,經過一條很陡峭的公路,路旁滿是凌亂的電線。一位拎着小桶的老婦人迎面走來,臉上的皺紋鋪滿了平和的微笑,她看着我,突然出聲說話:
“回家搞飯喫啦!”
像是一個熟悉的老鄰居,我也順勢和她寒暄了幾句:
“您多大了?”
“我啊,八十了”
“那您一直在這長大麼?”
“啊——從小就在這長大”她指了指腳下的土地。
但我沒有問她是否有過對羣山的渴望,我莫名的覺得那是一種冒犯。我想,再過些年頭,我的母親也會和她一樣,臉上爬滿帶着笑容的皺紋吧!
擦肩而過後,我回過頭拍下了一張照片。
“她竟然會說普通話,這裏上了年紀的人很多都不會的。”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敏姐說她來了數次這裏,很少遇上會說普通話的年輕人。
她又接着說“島上的人就很悠閒,一天就固定的那麼幾班渡船,時光被切得整整齊齊的,並不會像我們一樣忙忙碌碌的弄完這個又要趕去下一個地方做什麼。就算你早早做好了準備,你依舊要等到船來了才能出發。”
“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我好像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這麼輕鬆了,因爲那些煩惱真的沒有辦法跨過這淺淺的海峽追上我。只是,爲什麼那首讀過的詩和對母親的思念反而在心裏越發的清晰。
此後是忙碌的工作且不談,終於再要離開的時候,我在萬山島的郵局寄出了一封信,信裏就寫下了詩人王家新的那首《在山的那邊》,並附言:“一切過往皆爲序章,願我們永遠熱愛生活!”
當帶着海島上郵戳的信被送到母親手裏的時候,她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我默默思索,也默默許下諾言,待到春暖花開,也要接母親來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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