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我的傳奇爺爺

今天我準備向大夥講一講我爺爺那點事。下面我所說的,是我努力通過各種方式、用盡洪荒之力挖來的,大概是可信的。

                                                ———題記

說起我爺爺,他在世時可是個人物,老家方圓百里沒有不曉得的。人們或許不知道什麼鄉長鎮長,至多在村西頭高高在上的大喇叭內聽過他們大呼小叫、罵爹乾孃,但對我爺爺卻再熟悉不過了。一有個頭疼腦熱或者哪裏不得勁了,他們總會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說該去瞅瞅"張一手"了。

我爺爺是不是電視上那種一伸手就藥到病除的白鬍子神醫呢?我曾鄭重問過我奶奶。那天她坐在門前,目視遠方,臉上的褶子開出花來,嘆口氣說那還有假,不過你爺爺不喜歡留鬍子。作爲爺爺的親孫子,我頓時也感到無比神氣又自豪。那時的我內心就埋下一顆種子,長大後承繼爺爺的衣鉢,就叫"張二手"吧,畢竟爺爺的骨血一直在我體內汩汩地流淌呢,不能浪費。我似乎聽到那種令我血脈賁張的來自遠方的呼喚。

提起我爺爺的名號由來,說起來頗有些傳奇色彩。我的太爺爺至少五代以上,清一色的純正貧農,靠給地主老財們傭工過活,睡牲口棚。太爺爺與太奶奶憋住勁,一口氣連生了五個孩子,就爲了把我爺爺這個帶把的生下來。

我爺爺哇哇地來到世間半年後,太奶奶實在熬不住了,不久就去世了。我太爺爺不得已把其中三個女兒送了人,只留下一個陪我爺爺。

爲了讓我爺爺不再在別人屋檐下過活,活出個人樣,在我爺爺十五歲那年,他帶着我爺爺趕到二十里外的一家頗有名氣的郎中大門前,"撲通"一聲跪倒塵埃,爺倆直直跪了三天,終於把我爺爺跪進門去,勉強答應收他爲徒。

我爺爺也是爭氣,低眉順眼,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師傅家裏活什麼都幹,搶着幹;悟性也好:甚得師傅、師孃歡心,讓其它師兄弟只剩下羨慕嫉妒恨的份。三年期滿,爺爺又主動延長一年。師傅再三說教無可教,再三勸說,他才抹着淚返回家門。

沒想到回來後不久,一個讓他揚名立萬的機遇砸在他腦袋上。一天白胖胖的地主老財午後院裏抽完旱菸,突然倒地渾身抽搐,人事不醒。地主家人趕緊請人救治,城裏的名醫,多少錢都不惜的,甚至爺爺的師傅都來了,但大家大眼瞪小眼,似乎束手無策。地主一家人哭天抹淚已開始準備後事了。這時我爺爺從人羣中擠了出來,伸着細長的脖子說讓他試試。

沒想到,地主的兒子們竟同意了,權當死馬當活馬醫。

只見他揹着手圍着地主牀左三圈右三圈,又是摸又是聽又是聞,然後一氣不吭地走出門去,消失不見了。大夥都以爲他認慫了嚇跑了,躲在哪旮瘩獨自悲傷去了。還是毛嫩!氣得蹲在門口、駝背的太爺爺直翻白眼,丟人現眼,這個兔崽子!

沒想到,一頓茶工夫,他又回來了,手中拿着一束常見的野草,搗成汁液,撬開嘴給地主全灌了下去。不久,只聽見地主大肚子咕嚕嚕響個不停,又放了幾個奇臭的屁,然後人睜開了眼甦醒過來,一直喊口渴。後來又吃了幾副藥調養一段時間,一個月後竟恢復如初了!

神醫呀!地主老財賞下一大筆錢,可以買下一塊地了。

我爺爺後來拜訪了他師傅,連連磕頭,又帶了好多禮物過去,用地主賞的錢給買的,一個子兒不剩。

這個兔崽子,太爺爺捋着荒草般的鬍鬚笑着說。

打那以後,我爺爺似乎橫空出世了。周圍十里八鄉的人有個跌打損傷、頭痛腦熱的,就會上門求醫問藥,甚至婦科病,爺爺似乎也能說上一二,於是有了張一手的名號,他的本名反而被人遺忘了。太爺爺樂得簡直合不攏嘴,有事沒事揹着個破糞筐,一個人從村東頭踱到村西頭,然後再慢慢踱回,接受鄉鄰們的一波又一波、洶湧澎湃的朝賀。

不消說,登門提親的絡繹不絕,簡直踩斷了門檻,但我爺爺就是不吐口,後來太爺爺氣不過,一巴掌打出了原因,他和地主家的一一大腳使喚丫頭對上眼了,還非她不娶,七仙女也不要。太爺爺連連搖頭,瞪着眼,長嘆一聲:這個兔崽子!

後來爺爺趕時髦在縣城也開了一間診所,有了以前的名號,生意自然差不了。突然一天城裏傳來一則消息,爺爺被日本人抓走了!原來日軍攻佔了縣城,大肆"延攬人才",我爺爺自然也上了名單。落到日本鬼子手中,哪還有的活命!聽說日本鬼子雖然矮冬瓜樣,但喫人都不吐骨頭!正當太爺爺、奶奶哭天抹淚尋死覓活時,一天傍晚,我爺爺竟大搖大擺地從縣城蹓躂回來了。

衆人喜極而泣,忙問原因。我爺爺陽光燦爛洋洋得意,正準備賣關子,太爺爺的巴掌又上來了,我爺爺只好一五一十交待。原來日軍的一個小隊長,看到我爺爺,想起了留在國內贍養老母的弟弟,嘰裏呱啦說我爺爺與他的弟弟長得實在太像了,用我爺爺自己的話說,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給爺爺看了他弟弟的照片。然後可能愛烏及屋吧,就把我爺爺給放了。

衆人聽了很不自在,甚至不相信。都說日本人是羅圈腿,麻子臉,武大郎的後代,怎麼可能像呢?太爺爺尤其不自在,怎麼生了一個像東洋鬼子的兒子!後來也想開了,平安回來就好,管他什麼原因呢,反正又不是汗奸。地主老財的一個兒子長得人模狗樣,就做了漢奸,披一身牛屎色的皮,呸!

後來日本人被趕跑了,我爺爺卻也沒再回縣城,而是留在村裏,娶妻生子,繼續老本行討營生。

日本人跑了後不久,國共又燃起烽火。國民黨軍隊在戰場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兵源出現嚴重短缺,於是在國統區開始搞"拉壯丁"運動。凡是適齡男子,不由分說,一律直接拉到戰場當炮灰。村裏有年青人不願意去,怎麼辦?一狠心,將自己的右眼與右手食指給廢了,這樣就無法扣動板機了,大概可以不被拉走,可以守着爹孃老婆孩子了。

我爺爺也曾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比劃了幾次,最終也沒狠下心來,於是被"光榮入伍"了,做一名軍醫。隊伍沒有任何訓練,直接開拔送往前線。結果可想而知,剛一接觸就如鳥獸散。我爺爺背個大破藥箱,腿腳不利索,qiang也沒摸過,就乖乖地成了光榮的俘虜一名!

解放軍一向優待俘虜,願意留下來的雙手歡迎,不願意的發路費回家。一名連長親自出馬,希望我爺爺能留下來,爲人民服務。但想到尚在襁褓中我爹,他就毅然拿了二塊大洋連夜回家去了。

新中國建立後,有人替我爺爺感到惋惜,如果那時他留在部隊,那現在肯定戴烏紗,喫香的喝辣的,然而…我爺爺倒是想得開,我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挺好的嘛,咱不是那個命!

文革期間,曾有人準備批鬥我爺爺,罪名是搞過個體經營,屬於走資派。造反派頭頭到鄉里請示,結果被鄉革委會主任罵了個狗血淋頭,原因是他是我爺爺的乾兒子,他的命是我爺爺救的。我爺爺一生遊走四方,懸壺濟世,認了很多幹兒子幹閨女,到哪裏都有人叫爹。

我爹兄弟四個。我爹老大,上過高小,當過老師;二叔與四叔繼承了爺爺衣鉢,當了赤腳醫生;三叔當了兵,後轉到地方工作。我呢最終也沒學醫,而承繼了我爹的職業。

後來,我曾問過我奶奶,我爺爺喜歡的那個丫頭是誰?現在什麼情況?沒想到她站起身竟破口大罵:臭小子,你腦袋瓜子呢?拿奶奶開涮,看我不告你爹去!

我爺爺九二年一天夜裏悄然去世,頭天還有喫有喝,有說有笑,還喝了點酒,就是牙齒掉了幾顆,享年七十三歲。他的傳奇就此劃上了句號,從此世上再無“張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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