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

《迷羊》要好看些,也難懂些。“描寫了一個叫做王介成的剛剛畢業的學生因爲生病遷居在此休養,因爲親戚是A省省長的緣故,所以得了一個閒差,每天過着自由自在,詩情畫意的生活。在長江北岸的A城結識名優謝月英,並與之相好至私奔,在南京、上海等地縱情聲色,月英逐漸沉迷於上海這樣的都市生活,最終逃離介成而去,介成最後奔潰的故事。”

最重要的倒不是陳月英回不回來,而是王介成的心境變化。從安逸與虛無中邂逅愛情以至於害了相思,在病中被相思之苦百般折磨。這該是靈魂上的渴求。在得到愛情後又放縱於物質和肉體的慾望,這該是慾望上的膨脹。不過原本身體羸弱的王介成是承受不了月英的愛情的。

“我走的時候,本教你不要追的,你何以又會追上上海去的呢?我想你的身體不好,和你住在一道,你將來一定會因我而死。我覺得近來你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所以才決定和你分開,你也何苦呢?”這是月英信中離開王介成的理由。

“啊啊,她的別我而去,原來是爲了我的身體不強!”這是王介成在看到信後的心聲。

這裏的身體好不好與強不強或許不能簡單地理解爲性生活是否健康上。有評論將這一點稱爲“對生命力的肯定”。王介甫追求愛情又以愛情來充實自己的靈魂,但沉溺於肉慾之後他的靈魂不僅無法因爲月英的愛撫安息,反倒在不斷滋生的不安和嫉妒中又衰弱下去。他生命中的積極力量或許不夠強大,而月英在和王介成私奔之後活得更滋潤了,更美麗了更豐滿了,見識了上海繁華後她的生命力在不斷得到增強,對外界的嚮往愈來愈強烈,於是穿着打扮上盡其嫵媚,常常上街在青年的眼光中得到滿足與榮光。從上海回來,月英反倒懷念起在臺上被衆人欣賞的日子了。

“王介成身體纖弱而心理自卑,同時又勇於追求愛情;既放縱自己的情感,又按照現代知識分子的生活方式在追求愛情,這種矛盾的生活方式統一在王介成身上使他產生深深的負罪感。王介成試圖通過對異性的愛來彰顯和證明自我,但是自到上海,謝月英卻逐漸逐漸脫離介成的心境和感情而沉迷於上海都市生活。於是她脫離了介成的愛的對象,而沉迷於上海都市街頭更多男性的眼光。最終小肥羊似的月英離開介成去追求新生活。而沉湎於破碎表象的介成,仍然只有在月英身上才能找到自己的人格。當介成和月英之間的固有關聯消失,介成的理性已經不能控制本性了,並完全爲強大的本性慾望所控制,慾望成爲王介成唯一的追求和理想。這種病態的瘋狂促使介成走向瘋狂和墮落,最終不得不以身體的病態來停止尋找。”

由此看來,介成也實實在在是一隻迷羊了。迷羊的含義或許可以往靈魂無處安放以及恐懼的心境上靠近。介成的心境,正惶惶恐恐害怕靈魂以及一切欲求所依賴着的月英離去,因此更加放縱自己情感和肉慾,以至於加速衰弱,以至於月英也爲介成的衰弱拖累她對新生活的心向往而離去。

“我說,我們的愁思,可以全部說出來,交給一個比我們更偉大的牧人的,因爲我們都是迷了路的羊,在迷路上有危險,有恐懼,是免不了的。只有赤裸裸地把我們所負擔不了的危險恐懼告訴給這一個牧人,使他爲我們負擔了去,我們才能夠安身立命。”這是達夫給《迷羊》做的後敘。

因此,介成這個漂泊的青年,和一樣漂泊的月英的愛情可以說是源於萍水相逢的同病相憐,前者期待後者填充靈魂中空虛的一部分,滿足生命燥熱的青年性愛的需要。後者期待前者改變自己的生活,從此離開漂泊的生活,可是當她真正經歷的都市生活的繁華,她戲子性格中期待欣賞和注目的虛榮也復甦了。月英不滿足於這一個介成觀衆,這是她靈魂的需求;而介成爲漸漸對二人世界感到無味的月英而不安,這也是慣於在舞臺上中得到滿足的月英無法承擔介成的惶恐的表現,他們互相不能成爲對方的牧人,這兩隻迷羊也就萍水相逢般相遇又相離了。

有一說一,讀完了《迷羊》,我覺得我對夏目漱石的《三四郎》也更加了解了。儘管兩篇小說的人物很不相同。前者是知識分子中的遊士與社會底層的藝妓——戲子,後者是鄉下來的迷途大學生與家境優越的東京上流人家的小姐。前者是明目張膽的情慾書寫,後者是隱晦不談的曖昧關係,總而言之就一樣是互不配對,互相無法成爲對方的牧人。美禰子在三四郎身上體會朦朧的青春愛情,但她更向往浮華的上流社會而不會真正愛上鄉下來的大學生。三四郎的願望是娶了美禰子然後在學術的世界裏鑽研,並把母親結果來住,很明顯美禰子無法承擔他這一念想,而母親也更願意三四郎回老家娶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姑娘。三四郎改變不了美禰子,正如美禰子不可擔負三四郎的希冀。他們互相不是對方的牧羊,三四郎只有在展覽前看着美禰子的畫像口中唸唸有詞:迷羊迷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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