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8 水滸筆記

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迴轉去見得梁中書,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孃生下灑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只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着時,卻再理會。”回身再看那十四個人時,只是眼睜睜地看着楊志,沒個掙扎得起。楊志指着罵道:“都是你這廝們不聽我言語,因此做將出來,連累了灑家!”樹根頭拿了朴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別無物件,楊志嘆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英雄落難慘得很,除了兩把刀,孑然一身。按說,浮名浮利,虛苦勞神,他剛丟了十萬貫的重擔,可不自在?他本該落得輕鬆,奈何長嘆一聲。可不淒涼?英雄落難尤其淒涼,楊志落難尤其地多,這和他的執着分不開。

楊志對自己出身很執着的,畢竟是名門之後。他對梁山好漢說:“灑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志,流落在此關西。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制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着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裏,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處避難。如今赦了俺們罪犯,灑家今來收得一擔兒錢物,待回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他去開封府自首時說:“小人原是殿司制使,爲因失陷花石綱,削去本身職役,無有盤纏,將這口刀在街貨賣。不期被個潑皮破落戶牛二,強奪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時性起,將那人殺死。衆鄰舍都是證見。”他後來又對對梁中書說:小人應過武舉出身,曾做殿司府制使職役,這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今日蒙恩相擡舉,如撥雲見日一般。楊志若得寸進,當效銜環背鞍之報。前兩句話主要說自己倒黴,後一句話說自己終於撥得雲開見月明,無論那句話他都以正派身份自任。然而正邪本不宜定,只有倒黴時時都有,將來他遇到了曹正,就還是說自己英雄無奈天無助。可不有趣嗎?一個殺了人主動報案的好漢,現在逼不得已要去喫白食了,這還不夠泄氣,去落草的路上碰了花和尚魯智深,正好拿來撒撒氣。他對王法的兩番態度之變,就在那黃泥崗醒轉過來時的一嘆上。令人想起林沖才報了仇,生了事端,且不管誰的責任,先把人暴打一頓。所以好漢落難可悲可嘆亦可笑也。

七星聚義是一波小高潮,話題從中書大人的生辰綱一下子拐到了鄆州城的兩個都頭。這篇最有意思的就是人物的出場。開頭歌讚了朱仝和雷橫,這是開篇的人物,接着由雷橫引出劉唐、晁蓋和吳用,吳用引出阮氏三兄弟。雖然人物相引,但是卻又不給人呆板的感覺,縱觀盜取生辰綱的八個好漢,主事者是晁天王,但只有劉唐和公孫勝是主動尋了來的,吳用是巧遇使然,白勝只是一句話捎上。阮氏三兄弟雖說是吳用去訪,但是實在地說他只訪得一個阮二郎,因爲要尋五郎時,倒主動來了個七郎,而尋不得五郎時,五郎又自在橋頭出現了。人物出場生動活潑,尤其是阮氏三雄,接連出場時寫的那三段韻文,各有特點,顯得格外精神。

二郎是:臂膊有千百斤氣力,眼睛射幾萬道寒光。這是有威嚴的大哥哥。

七郎是:休言岳廟惡司神,果是人間剛直漢。村中喚作活閻羅,世上降生真五道。這是剛強的男子漢。

五郎是:麪皮上常有些笑容,心窩裏深藏着鴆毒。能生橫禍,善降非災。這是心狠膽子大。

智取生辰綱時前二十回的最重要內容。人物出場最多,也是第一次幹那替天行道的事,去劫那不義之財。最突出的一點是鮮明地分出了明線暗線。題目楊志押送金銀擔,吳用智取生辰綱,楊志在前,吳用在後,但敘事的主人是吳用一夥兒聚義在前,楊志押綱在後,分開兩撥敘事主體,因此智取生辰綱一事,明線暗線可以明矣。明線是楊志,暗線是吳用。吳用的計謀只做了錦囊,不如實相告於讀者,便可證明。此後話題一轉,只續着前面,復從楊志寫來。吳用一夥兒的聚義有了端,智取的底兒卻不肯露出半點與讀者,恰似那入雲龍,彷彿見首不見尾,其實是反襯法,一筆兩用,一用在楊志,更重要的一筆在智取,智取不明寫,偏從楊志處寫起。前面魯智深大鬧野豬林,他是高潮,卻不明寫,偏從林沖處寫起。明暗互襯,實在是小說敘事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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