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這道命題

        驚聞前同事顧的妻子離世的噩耗,悚然一驚,半天回不過神來。騎車行在明晃晃的大太陽下,心裏空落落的,還是想和人分擔這份失落,打了兩個電話,只能打給舊同事,果然是一樣的驚詫莫名,畢竟顧的妻子還不到五十歲,所以有足夠的理由讓人生悲。

        離開公司下崗已是第五個年頭,曾經的同事都各奔前程,除了婚喪嫁娶過生日還能聚聚外,平時大家即使近在咫尺也如遠隔天涯,只在自己的生活軌道上爲生計奔忙,即使偶爾碰上打個照面也是一笑而過,再無閒暇參與到彼此的生活中去。

        顧妻子的離世又給了大家聚在一起的理由。約好弔唁時間,我們十來個人三三兩兩的來到公司大院。公司位於縣城的黃金地段,周圍早已舊貌換新顏,或矗起了高樓,或建成了民國特色商業街,步行幾十米便是縣城最繁華的主街道,只有這裏好像被遺忘在時光的隧道里。

      公司前面是辦公樓後面是庫房,停業後,偌大的院子滿目蕭索,沒有人氣,觸目可見苔蘚遍佈,野草瘋長。辦公樓還是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老態龍鍾的佇立在那兒,經過四十年風雨和時間的洗禮和剝蝕,早已面目全非,只有樓前的合歡花,兀自開得肆意張揚,而且就開在顧同事家的窗前,春夏時節,只要打開窗,就能看到粉嘟嘟毛茸茸的扇狀花朵,算是公平的大自然給他家的小小饋贈。

     

        同事顧這些年一直蝸居在公司這棟廢棄的舊樓一隅,顧同事家在農村,一直沒有條件在城裏買房,後來公司倒閉,人員下崗,對付一家三口的生計都需拼了全力,更遑論買房。於是就在這已停業的公司留守下來。和他家做伴的,還有門房的老李一家。公司在我上班的必經之路上,每天路過的時候都會掃上一眼,除了日漸增加的破頹鮮有人影。晚上也偶爾經過一兩次,廠門鎖住一院的漆黑,唯有一兩處星星點點透着光。

        都說有愛的地方便是家,顧和妻子感情非常好,猶記得他們剛從村裏遷到公司樓上時,一輛工具車拉着的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便是大大小小的綠色植物,開得蓬蓬勃勃。很快,那因年代久遠又無人修葺的略顯傾頹的辦公樓一隅又重現了生機,拔去了雜草,換上了綠植,通往廁所的路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孩子活潑可愛,妻子笑意盈盈,樹與樹之間扯着簡陋的繩子,晾掛着洗得潔淨的衣服和牀單,廚房叮叮噹噹,洗衣機轟轟隆隆,便奏響了煙火人生。

  那時的公司已走向式微,顧客寥落,我們在朝不保夕的惶恐和對未來的茫然中得過且過的撞着鍾,眼看回天無望,隨着工資越來越少,越發越遲,同事們開始一個個自謀生路,我轉了行,顧同事也去了私企,只是一直也沒有離開公司大院,另覓住所。此後,我們在各自的水窪裏撲騰,我明白,只要能相安無事便是歲月靜好。

  我們下崗後,公司大院又經過了這幾年的風雨剝蝕,加之少了人氣,愈發傾頹的不像樣。我雖然天天路過,可也再沒有重返故地的時間和心情。一行人聚齊後,大家面露戚然,心情沉重,所以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心照不宣地互換了眼神便三三兩兩地走去顧同事家所在的樓下,轉過拱門,簡陋的靈棚突兀地立在那裏,滿目淒涼。儘管五月的熱浪已經一波緊跟一波,我還是感到了刺骨的寒意,“這活生生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我們十來個人弔唁完畢,又去慰問顧同事。顧同事本就瘦削的身材經過這場大劫愈發顯得形銷骨立,年近五旬,上有高堂需要奉養,下有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撫育,與自己並肩而戰相互扶持的另一半卻已中途退場,留他在蕭索的人世間孤軍奮戰。人們被讓到了樓下的會客室,這裏原先是我們的工作間。大家落座後,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着顧他妻子離世前的情景,如何發病,如何急救,感嘆"人世無常”,又都勸他"節哀順變”。我打量着我們這間曾工作了十來年的地方,到處是灰塵和舊物件,地上放着大盆的綠植,不用問便知是顧同事家寄放在這兒的。發黃的葉子分外扎眼,葉子上落滿了灰塵,分明久未打理了。

  生活真是一個沉重的命題,有時候我們拼盡全力也不見得能改變一分一毫。我知道公司大院已斷水許久了,電路也老化得不成樣,估計除了電視、洗衣機、照明燈這些負荷小的能運轉以外,所有現代化的設備都與此地無緣,所以,冬天取暖也是問題。加之今年城市改造,所有的老式旱廁都拆了,建的水沖廁所還未啓用,所以如廁也是個問題。我問顧爲什麼不申請個廉租房或經濟適用房什麼的,顧沉默中是一言難盡的悽然。在我的印象裏,顧同事聰明勤快,工作能力強,盡職守責,愛妻惜子,男人身上的惡習通通沒有,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可是也僅限於守成,並沒有開疆拓土的能力。

  下崗後的我們哪個人不是揣着中年的失意和悽惶在社會上一無長物的打拼。顧同事因來自農村,比我們更多了買房的難度。農村回不去,城市容不下,未來還有艱難的路要走。

  等思緒再回到談話現場,大家已經在互相探問現狀怎樣?其中有個性格爽朗的同事已在演講起自己育兒的日常,間雜着大說大笑的表情,聆聽者也紛紛附和。悲傷的故事徹底翻篇,誰也沒有立場怨怪別人的沒心沒肺,畢竟事情無論再憂傷,那也是別人的那一份,我們聽說了,駐足了,傷感了,好像也只能僅止於此,日子還得卯足了勁過,有心氣的過。

  幾個月過去後,門房的老李也走了,這次沒有莫名驚詫,因爲老李雖然不是壽終正寢,也是年高有壽,加之身體一向不太好,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更很快就消弭於無形。

  直到有一天看到老李的老婆在廠門口擺起了攤賣梨,忽然想到老李是有退休工資的,而老婆農民,好像沒有經濟來源,一個小人物的死在外面是激不起水花的,對親人卻是失去依怙的悽惶。念及此,心又不淡定起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還是去走自己的路,擔自己的那一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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