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讀懂金月姬的“有情”和“無情”,也便讀懂了人性

《人世間》中,有兩位性格各異*卻同樣受人尊敬的革命老太太,她們有黨性,有原則,身居高位卻不忘本,對人民羣衆滿懷各自的人情味,這兩位老太太一位是周秉昆的忘年交——曲秀貞,另一位便是郝冬梅的母親,周秉義的岳母——金月姬。

郝冬梅的父母平反後,父親重回省長高位,母親則從省婦聯副主任的職位上退下來後,享受副部級的退休待遇。家也重新搬回到了原先住的革命老幹部住宅區,那花木掩映下的幽僻又寬敞的紅色小樓。

金月姬就郝冬梅一個女兒,爲方便照顧年邁的父母,於是順理成章的,郝冬梅攜周秉義也住進了父母的老幹部樓。

要不是經過文革的大起大落,郝省長夫婦未必覺得出身工人家庭的周秉義是女兒的良配,可經過了文革的考驗,周秉義不僅對落難的郝冬梅不離不棄,還曾經爲了她放棄成爲開國少將的祕書的機會。

恢復高考後又硬是憑自己的實力考上了北大,這樣的周秉義人物俊朗,人品在線,實力硬核,郝省長夫婦雖對他背後那個平民家庭不甚滿意,但對周秉義卻是相當認可。

可兩個家庭由於門庭的巨大差異造成的矛盾和隔閡卻一直存在,周秉義的父親周志剛剛直不阿,爲人正派,在他帶領下的周家門風井然,一派欣欣向榮,可並不能得到親家的真心認可,平等相待,這件事成了周志剛心裏解不開的疙瘩,直到死也沒真正放下過。

而這是有原因的:

這年過年周家難得的大團圓,周志剛從自己貴州帶回來的年貨裏,特意用心挑出覺得能拿得出手的茶葉讓秉義帶給岳父母,作爲他的一點心意,金老太太看都沒看,就讓女兒擱在儲藏室裏。

冬梅看出丈夫秉義很想讓親家雙方見個面,估計這也是公公的意思,於是就跟爸媽提了出來,郝省長夫婦儘管很不情願,但不願駁女兒的面子,就答應下來。

周家因爲這年難得的人齊全,本來約好一起去照全家福,可聽秉義說他岳父母要來,省長光臨光字片,周志剛覺得面上有光,立馬叫停第二天照全家福的行動,一大早就率領全家打掃起衛生來,連幾十米外不一定去的公廁都掃得乾乾淨淨。

可誰料郝省長哮喘病犯了,金老太太陪着走不開,只能派祕書在家中儲藏室挑些禮物送去表示歉意,祕書當然不知道儲藏室裏的茶葉是周家送的,順手便拿上了。

周志剛見自己送的茶葉又被親家還了回來,心裏很不是滋味,坐在那裏久久的沉默不語。

這誤會發生的雖然偶然,但金老太太肯定有責任,第一她對親家送了啥壓根沒看;第二她忙中出亂,沒吩咐祕書千萬別拿周家送來的茶葉。

到了周志剛心裏,親家這便成了態度上的傲慢,行動上的輕視,所以以後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郝省長走得早,他走後到了金老太太這,兩家的關係也沒得到修復。

因爲金老太太仍保留着自己一貫的冷淡作派,比如冬梅想把無處可去的馮玥安排在自己家居住,金老太太也是持反對態度的。

金月姬平生最怕麻煩,親戚本就不多,剩下的早很少走動了,朋友也隨着年紀的增長、境遇的起伏多沒有了往來,諾大的家整日空空蕩蕩的,老太太每每一個人進進出出,只有女兒女婿下班回家,家裏頭纔算有些人氣。

周蓉的女兒馮玥從小因母親上大學顧不上照料,是跟着秉昆夫婦長大的,秉昆也一度在外面買了大房子,家裏還是有馮玥的容身之地的。可誰料大房子被原房主給收走了,秉昆又得帶領全家人搬回逼仄狹小的光字片。

這時的馮玥和楠楠又已經長大,再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擠在一個炕上,周蓉這時候雖然已經在當地大學當上了教授,可那個年代房子普遍稀缺,學校只分給了她一間宿舍,只夠夫妻二人合住,再多個青春期的女兒多有不便,於是馮玥的安排便成了問題。

郝冬梅便想着把馮玥安排到自己家,一來解決了周家的難題;二來可以給寂寞的母親就個伴,家裏多個小孩子也熱鬧些。

誰知剛跟母親提了一嘴,母親便羅列了一大通理由表示反對:

“這個孩子將來住下了,我們合不來,她不喜歡我,或者我不喜歡她,怎麼辦?那就會很彆扭,她是個孩子,哪都可以去。我呢?我的生活範圍就是咱們這個家,有時候,你們上班了,我一個人確實感到很孤獨,但是比起孤獨來講,彆扭更可怕啊。孤獨可以去克服,彆扭怎麼克服啊?
再說,孩子十四歲,正是青春期的時候,她又是周蓉的孩子,萬一出點什麼事,你說咱們對她負得起責任嗎?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金老太太看似無情,實則有情:

馮玥最終還是住進了金老太太家,金老太太對馮玥這個一開始並不怎麼歡迎的外人仍給予了祖母般的疼愛和最大限度的包容。

馮玥如果回來的稍晚些,她會心神不定、坐臥不寧,喫飯也要堅持等馮玥回來了再一起喫,金老太太與馮玥在相處中培養下了深厚的感情。

難怪馮玥離開後再回來看金奶奶會情不自禁地撲到金奶奶懷裏泣不成聲。

不僅對小輩的馮玥金老太太狠不下心來,她和秉義的弟弟周秉昆雖然沒怎麼見過面,但同樣關心。

秉昆過失殺了駱士賓被判刑九年,金老太太心裏一直替他惋惜着,替他家人揪着心,可因秉昆觸犯的是國法她也插不上話。

可後來在她自知大限將至時她便刻意叫來省委的領導就想爲秉昆求個情。

金老太太一輩子從來沒爲個人的事向組織上張過嘴,所以在怎麼提上金老太太那是很動了番腦筋的,她覺得自己的要求不過份,但萬一她直接提出來領導或拒絕或敷衍她了事呢?

於是就有了劇中金老太太教科書式的提要求方式:

她先把已故的丈夫郝省長擡出來,擺功勞,說付出,受了迫害仍初心不改,回到崗位上繼續兢兢業業,就在領導想順着她的意思稱頌郝省長兩句時,她用手勢止住對方接下來的恭維,說這都是應該的。

又接着提到了自己只有冬梅這一個女兒,領導趕緊接過話頭主動詢問冬梅同志有什麼困難?金老太太又止住領導的話頭說女兒的困難自己克服,不許麻煩組織。

老太太接着說他們沒有兒子,所以把女婿秉義當作了兒子,領導以爲這回說到根上了,趕緊說秉義自身優秀,組織上正準備重用他,誰料老太太又打斷了領導的話,說秉義的路讓他自己走。

兩位領導越聽越一頭霧水,這是要提什麼實在爲難的過份的要求嗎?該怎麼拒絕才好呢?

金老太太總算準備說正題了,說正題之前,她又問她現在有沒有資格向組織上提點純屬她個人的要求,領導越聽心越虛,根本不敢表態。

金老太太就說“你們不表態,那就不提也罷,我把它帶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人生自古誰無憾哪?”

聽到領導的耳內,這簡直就是道德綁架,兩位領導不便答應但也不敢推辭,哪敢擔讓革命老同志揹着遺憾進棺材的責任哪?只好讓金老太太說出來他們向組織反映。

金老太太見鋪墊得差不多了,終於提到了秉昆,金老太太的要求其實很簡單,秉昆到大年初一服刑期滿,但監獄裏的行政人員過年會有假期,未必能準時給秉昆辦出獄手續,這樣秉昆初一那日指定回不了家,和家人團不了圓,金老太太就想着給秉昆求個情,讓把他提前幾日放出來,和家人過個團圓年。

領導同志聽說原來是這麼個事,既如釋重負又大爲感動,這算什麼要求?這要求過分嗎?可見這位老革命同志一輩子沒爲自己謀過私利、張過嘴,這是如何的嚴於律己?回頭他們就把事給辦了。

而對周家人心裏這也是不小的震動,金老太太心裏原來是有周家的,直到臨終了她的最後一個要求竟是爲秉昆張那難張的嘴,金老太太的這一舉動一下就把兩家人多年的心結給解開了,誰還能再置疑她對周家人的無情?

既然金老太太對周家並沒那麼無情,爲什麼這些年她就不願兩家有什麼走動呢?這就不能不說到人性了。

階層不同,不必強融

周家的門風有多正,人有多善良,郝冬梅知道但金老太太不瞭解,所以一開始她便在兩家中間樹了一道堅實的防線,不想讓周家人越界。

因爲金老太太有過和底層羣衆打交道的經驗,知道平常人家親戚街坊多,麻煩事也多,走得近了就難免張口,給辦違反原則,不給辦又傷感情。

而且很快就發生了一件事印證了她的想法,周蓉的同學蔡曉光考上了北京廣播學院,可因爲出身廠裏不放人,蔡曉光只好求到了秉義這兒。秉義不在家的那些年,蔡曉光對他家照顧良多,秉義覺得應該幫蔡曉光這忙,就通過郝冬梅求了郝省長。

那天郝省長難得的清閒,一家三口正其樂融融,冬梅這一開口,父母的臉色變得微妙起來,場面一度有些尷尬,冬梅只管求父親,母親金月姬出手接過她拿出的蔡曉光的資料,阻止了她再往下說,事雖然是給辦了,但秉義好不容易在岳父母這剛剛建立起來的好感也給敗光了,從此岳父母對他生了戒心、存了隔閡。

幸好秉義立馬意識到自己犯了岳父母的大忌,從此再沒張過嘴,隔了好久這敗掉的好感才重新找補回來。

冬梅對父母的不近人情也頗多怨言,可她畢竟不在官場混,不懂父母愛惜政治羽毛,不願落人口實的清高。

周秉義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傲慢不是他們的錯,是雙方地位和差距的必然結果。

人永遠都是自私且趨利避害的

秉義是周家最有出息的兒子,如果不是娶了官二代郝冬梅,秉義這輩子也能做個孝順的兒子,不是說秉義就不孝順,是他對父母所盡的孝心遠遠不如對岳母金月姬的。

北大畢業後,秉義回了吉春任市委副巡視員,是有條件爲自己分到一套房子的,可這樣一來,他就得和需要照顧岳父母的冬梅常年分居。於是他沒要,而是和冬梅一起搬進了岳父母的小洋樓裏。

就這樣,秉義在和岳母長年累月的相處中積累下了親如母子般的感情。可孝順好了這個媽,自己的親爹媽就勢必要靠後了。

而且和父母住的光字片相比,岳母金月姬這邊人情簡單,從來不會有讓他爲難的事求到他不說,退休老幹部岳母還會及時爲他出謀劃策,爲他排憂解難。

比如秉義剛接手軍工廠時困難重重,舉步維艱,就是岳母金月姬拿出自己平反後補發的工資三萬塊錢爲廠裏工人買了過冬的煤讓他賺回來口碑和人心的。

軍工廠的老工人杜德海半夜疼痛發作急需用杜冷丁也是岳母一個電話幫忙搞到的。

秉義一心想當個廉潔奉公的好官,這樣的初衷讓他不由自主就想遠離光字片那錯綜複雜的人情世故往來,而這便註定會讓他和自己父母離心離德。

一次秉義回家和父親說話,一會兒功夫說了好幾個“我媽說”,而他這“媽”指的卻是岳母,父親立馬生了氣,對他嚴厲地說:“在這個家裏媽就是媽,丈母孃就是丈母孃,混着說就是不對,這是原則問題,明白了嗎?”

周秉義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顧及父母的感受失了言。

秉義爲了自己的生活和仕途本能地選擇了和岳母金月姬親近,說到底還是他的自私自利思想,而岳母金月姬便是他這一思想的最大受益人。

只有無私的愛可以讓人生出愧疚和補償之心

不過也正是由於周秉義的無私付出,讓岳母金月姬對周家的印象大爲改觀。

春節的某一日,秉義夫婦陪着金老太太在老幹部住宅區遛彎,路過曲秀貞家時,他們發現秉昆一行人正在曲秀貞家熱鬧着。金老太太頓覺有些失落,後悔自己就沒和親家好好見個面不說,就連過世也沒上門去弔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秉義安慰岳母說她幫忙照顧了玥玥兩年,做得夠好了,可金老太太卻覺得遠遠不夠,這也才讓她最後非想爲秉昆做點什麼,來彌補自己多年來對周家的疏遠和虧欠。

《人世間》中周郝兩家都是好人,是心地善良的人,是有自己處事原則和行爲規範的人,但好人也不意味着就可以平等相處,互相認可。

常言道: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以語冰。

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本來就不可能成爲一類人,這樣的距離既然能讓兩家人都覺得舒服,那這樣也挺好,偶爾釋放的善意還能給對方帶來沒有期待卻意想不到的感動,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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