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黃大仙(黃鼠狼)的饋贈

題目: 《來自黃大仙(黃鼠狼)的饋贈》

【夜花晨拾(5)】

作者:曲潤璉

時間:20210103

齊二燁(1915.1.5—1995.5.29),一介農夫。1990年代,年近八十的他,鬍子雪白,仍願意下地勞動;而且他刨後用釘耙一摟一摟整理好的土地,像瓦匠抹的水泥地一樣平整。

一日,齊二燁跟自己十三四歲的小孫子齊聯,一起勞動。祖孫二人辛苦整理完的農田,泛着膠東溼土特有的褐色,散發着新鮮泥土的腥氣。二燁直起腰,一手拄着鎬頭,一手捋着白花花的鬍子,笑盈盈地看着藍天上飄着的白雲。那一刻,天地之間,只有這一位老農,如一幅乾淨的畫兒。

二燁是莊稼地裏的好把式,算不上稀奇。但他做飯做菜還是一把好手,在農村就比較罕見了。

二燁生活的年代裏,農村做飯,是女人的專利,也是女人的本職。二燁妻子黃氏,廚藝相當不錯,比如她燉的土豆塊,花生油入味,醬油上色,讓孩子們一看就食慾大增。

那麼二燁怎麼也會做飯做菜呢?一來,與少年時獨闖大連有點關係,二來,二燁有時跟妻子黃氏冷戰。

黃氏有點女中豪傑的風采,孃家人也趾高氣揚,結婚時就給過齊家下馬威。婚後與二燁,偶有觀點不合,黃氏總想佔上風、說了算。二燁是不屑與黃氏爭吵的,動手更是不可能的事。二燁一生,與人紅臉的時候都極少,更別說動手了。若黃氏不依不饒,二燁就會一言不發,持續幾小時,甚至幾天,十幾天,不過仍然高效忙活着家裏家外的大小事情。二燁的這種沉默,只是針對黃氏一人的,對家裏孩子和鄰居,仍然有說有笑。用不了多久,在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戰中,黃氏就會率先找臺階下來(敗下陣來),於是二人合好如初。或許正是在這類冷戰中,二燁有時是需要自己做飯自己喫的,於是他的廚藝在農村男人中,也算精湛了。

1990年代,黃氏按照農村規矩,有時會去閨女家住一個階段,享受閨女和女婿的伺奉。邀請二燁同去時,二燁多半是拒絕的,他不喜歡打擾孩子們。於是黃氏獨去,二燁依然留在家裏。但是二燁卻很擔心獨居,因爲據說怕黃大仙。

黃大仙者,黃鼠狼也。村裏傳言,黃大仙到了100歲,就會變成黑色皮毛;到了1000歲,就會變成白色皮毛,之後就會真正位列仙班。

曾有一日白天,二燁妻子在屋裏鍋竈前忙活,一隻大膽的黃鼠狼進來,也不怕人,甚至蹦到二燁妻子背上蹬了她一下,之後仍然不走,繼續沿着屋子裏牆角閒逛。二燁妻子故作鎮靜,大聲質問它:你進來幹什麼!出去吧!於是這位大仙才大搖大擺離開。

二燁妻子怕蛇,不怕黃大仙。二燁正相反,他見蛇如見蝴蝶,但聽聞黃大仙在附近就緊張。

因爲二燁一生睡覺異於常人。二燁睡覺有三個特點:一是沾牀就睡;二是能夠準時早起;三是經常睡眠癱瘓(sleep paralysis)。

沾牀就睡,簡直是一絕。二燁常能在沾枕頭後兩三分鐘內打起呼嚕,頗有高士風采,俗語不是說了嘛,“上牀便睡,定是高人”。大概是二燁一生心胸開闊、問心無愧使然。

準時早起也不易。冬季,小孫子陪伴自己時,在家中沒有鬧鐘的情況下,二燁可以摸黑準時早起,給孩子準備早餐,做好之後再溫和地喊孩子起牀,按時揹着書包上學去。

至於睡眠癱瘓,現在的百度百科是這麼定義的:

“睡眠癱瘓,別稱睡癱症,英文名sleepparalysis,是指有人在睡覺時,會出現一種睡眠障礙:睡眠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況,同時還出現各種各樣的幻覺,甚至還能聽見周圍的聲音,但奇怪的是,無論自己再怎樣用力,卻都使不上力來,想大叫也叫不出聲,想睜開眼或翻身起牀,卻一動也不能動。拼命掙扎數分鐘後,才終於醒來,人會覺得全身很累,有時甚至滿身大汗。”

睡眠癱瘓算是二燁的家族病。二燁的兒子稼芾、孫子齊聯,都有此擾。二燁當年並不知道這是一種叫做“睡眠癱瘓”的病,在二燁的時代,有學問的人把這種現象叫“鬼壓身”,沒學問的解釋爲“黃大仙正在吸取睡者的陽氣”。

二燁對此深信之,畢竟村裏有人聲稱,曾在中午村裏某處,親眼見到一位黃大仙,站立在隱蔽的角落,兩隻前爪做出漁夫收網一樣的動作,吸取遠處某個倒黴蛋午睡者的陽氣。

但二燁自有破解之法。根據分析,黃大仙最喜歡吸取的是獨居無助者的陽氣,若對方與陽氣盛者同住,黃大仙就怕了,就不吸了;所以如果妻子不在身邊,二燁就請稼芾的兒子齊聯來跟自己同住。如果小孫子不來,二燁就把一把菜刀放到枕下,據說也有效果。

看來“武功(道術)再高、也怕菜刀”,永不過時。不過,齊聯長大後卻存疑,總覺得菜刀也好,陪着同住也好,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慰劑。

但不論如何,正因二燁有此困擾,齊聯獲得了與爺爺同住的難得的時光。後來,齊聯回憶爺爺的音容笑貌,覺得那一段一段因“黃大仙”所擾而陪伴爺爺的日子,非常值得留戀。

這是來自黃大仙的幫助。甚至是黃大仙對人生的一種饋贈。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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