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 《是否跟瀑布比賽速度》
【夜花晨拾（6）】
作者：曲潤璉
時間：20210106
齊二燁（1915.1.5—1995.5.29），作爲一介農夫，生的平凡，死的普通。
二燁壯年時不甘庸碌，除了務農，也做些雜事，比如製作豆腐、做小餅到集市上賣等，賺些零用錢。
二燁夫婦曾經生育了一位異常聰明帥氣懂事的男娃，全家視如珍寶。可惜4歲時出疹子，夭折了。很多人都惋惜得很，互相安慰說，此子並非凡人，類似謫仙，到人間受罰四年期滿，於是重返天堂了。
二燁的活到成年的子女，三男四女。孩子們小的時候，某日，二燁夫婦趁夜深人靜，小聲討論過幾個孩子的優點和缺點，他們逐一點評，最後認爲，二兒子稼芾最值得依靠，嘆道，“看來將來咱們養老，就要指望老二啦！”。當時恰巧二兒子稼芾沒睡沉，偷聽到了。稼芾心中自豪並感激之餘，無論生活還是學習，都加倍努力，暗下決心，必不負父母厚愛。
不料，“將來養老就要指望老二”的話，一語成讖。二燁的小兒子林芾，小時因倔強而故意多喫鹹菜，引發癆病，二三十歲即失去勞動能力，於1988年離世（留了一個不滿十歲的兒子）。二燁的大兒莊芾，很聰明，當過幾年民辦教師，但因爲種種原因，名聲不佳，後於1994年突然去世（留下一男兩女共三個孩子）。於是，給二燁夫婦養老送終的男娃，真的只餘稼芾了。
1990年左右，二燁雖垂垂老矣，但是身體還算健康，夫婦兩人曾共同享受過幾年悠閒時光。
那時二燁的下巴早留了長長的鬍子。他經常笑眯眯地看着衆人，不時捋着自己花白的鬍子。孩子們對他的“美髯”很感興趣，經常偎在他懷裏，也伸着小手捋兩下，二燁也不惱。
春夏秋三季，他喜歡拎着馬紮，到衚衕口坐下，不慌不忙搖着蒲扇，看衚衕里人來人往，與每個人都笑着打招呼。
二燁把院子收拾得歸歸整整，碎石鋪就的小路，掃得乾乾淨淨。院子西北角有三兩棵葡萄樹，每年結的葡萄又大又紫，令孩子們垂涎。
二燁的屋子是老屋子。地面是泥土做的，雨季進屋的人帶了泥和水，日久之後，地面會攢起一個一個的土包，二燁會定期用鐵杴給剷平。鍋臺是土壘的，鍋蓋是高粱杆之類納成的，旁邊配着木頭風箱，妻子做飯時，二燁經常幫着燒火，拉風箱。窗戶是小小的木頭格子窗，夏天敞着，秋冬季節二燁會貼上兩層白白的封窗紙。炕是土炕，席子是蔑席，經常會有一些小刺扎人，孩子們睡覺時喜歡鋪點東西在身下，但二燁卻習慣光着脊樑直接躺在蔑席上，他說自己不怕扎，習慣了。
二燁家裏裝衣物的大衣櫃，朱黑色；牆上糊的報紙和頂棚的花紙，年久煙燻，也成了黃黑色；裝糧食的缸、紙糊的甕、裝饅頭的簍子、裝食物的鏤盆和盤子，一概都是黑色或青灰色。晚上是低瓦數的昏黃的電燈或停電後點着的油燈。總之，不論白天還是晚上，二燁家的採光並不好。當時，村子裏絕大多數人家的房子，都是這個樣子，所以也沒人覺得寒酸，大家覺得這樣很正常，家就應該這個樣子，簡陋的，逼仄的，灰黃的，昏暗的。這小小的屋子裏，因爲有二燁和二燁的家人，有炊煙、有人聲，有大人的打和鬧、有孩子的哭和笑，讓人覺得很溫暖。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二燁生活過的那三間房子，在二燁去世不久，就閒置起來，盛放雜物。幾年後，二燁的孫子曾經專門回那間屋子懷舊，只見門窗破敗，土製的鍋臺已然坍塌，屋內潮溼陰暗，遍佈蛛網，一片雜亂，想來夜間已成爲黃大仙和老鼠蜘蛛之類的天堂。
再後來，那三間房子轉手買給村民盛放柴草了。估計現在已經坍塌了吧！
眨眼間，25年，四分之一世紀，就這樣流走了；似乎在與“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比速度。二燁生活的那幾間房子、那個時代，已然杳無蹤影；只餘二燁，不管什麼瀑布不瀑布、速度不速度，他依然不慌不忙，不時在熟悉他的親友的腦海裏，筆眯眯地一手搖着蒲扇，一手捋着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