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紅樓夢》中的“寶琴豔雪”圖時，腦子裏就莫名地浮現出一個圍着大紅圍巾的姑娘滿臉哀傷的面龐——那個姑娘叫陳紅。我從沒見過她。
我小的時候在村裏讀一到三年級，老師是我們同村的中年男人姓劉，大家都稱他周老師。周老師給我的印象是很穩重的知識分子的形象，眼鏡片後面的一雙小小的眼睛裏，總是閃着慈祥的光。
這個故事與周老師的長子大春有關，大春長我10多歲，本來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因爲他的故事讓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刻。那是關於他和陳紅的故事。
故事其實很簡單，大春到了結婚的年齡，因爲是老師家的公子，提親的人自然不少。村裏有一個大嬸兒給大家介紹了一個姑娘，就是很遠村子的陳紅。直到這時，我對這個故事仍然是無感的，但是後來的故事卻不太一般起來。
據說，大春和陳紅一見鍾情，彼此稱意。但是，周老師的夫人卻堅決反對，理由是嫌棄陳紅的眼睛不大。大春就眼睛隨周老師的小眼睛，陳紅眼睛也不大，周老師的夫人擔心將來會生下眼睛更小的孩子，這個理由在當時的農村是頗有見地的。
大春高高的個子身材挺拔，五官俊朗，眼睛確實不大，但對於小夥子而言，不僅無傷大雅，反而增加了幾分味道。
提親不成，本是常有的事，但後面的故事卻讓村子人津津樂道起來——陳紅不同意分手。這種現象在農村是新鮮事兒。而且陳紅還從很遠的村子尋來，在大春家門口癡立。故事發生到這裏已經超越農村人的淡定。
村裏人不明就裏，劉家人真默不言。媒人自然爲了難，她保媒這麼久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難事。
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當時我是癡了的，我從心裏對那個叫做陳紅的姑娘感到着迷。
那個冬天， 村頭的柏油馬路上，冬陽淺照的靜默裏，陰雲沉沉的蒼茫中，呼呼北風的清冽中，人們經常會看到火焰一樣紅豔豔的一點影子。每每那時，人們就知道陳紅又來了。
陳紅在大春家門口癡立的情景我沒有見過。聽奶奶說，剛開始村裏人只是張望，後來媒人來勸阻，再後來村子的嬸子大娘都來規勸。陳紅總是默默流淚，周老師家的大門始終沒有打開過。奶奶說那姑娘是不錯的，高個子，模樣挺俊。眼睛小嗎？不怎麼小，眼睛都腫了。
每天放學我扔下書包，就會跑去問奶奶，陳紅來了嗎？日子久了奶奶先跟我彙報。
但我始終也沒有見到過圍着紅圍巾默默流淚的姑娘。那是怎樣一個女子呢？但她的形象似乎清晰地印在我的心中。我自然是不懂癡情何以如此，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在戲劇裏的，陳紅放不下大春的原因，至今也沒有人猜得透。正如誰也不明白，用情太癡的苦，正是“問世間情爲何物”有幾人能解?
後來，陳紅終於不再出現了，直到大春要結婚了。那也是冬天，晚上大雪紛飛，天地茫茫。周老師家門口的大紅喜字分外紅豔。奶奶說，她是外出抱柴時看到大春陳紅的，站在門口的紅喜字前。陳紅這次沒有流淚，大春抱頭而泣。
大春家門口的，爲辦喜事兒，掛起了大燈泡燈光閃爍，雪花一片片落下來很美，雪花一片一片落到陳紅的紅圍巾上。奶奶說，那個女子，心太癡。
大春終於娶了媽媽選定了大眼睛的姑娘，而從此也變得沉默寡言。
再後來，事情就奇得很，大春兩個兒子的眼睛一個比一個小，而且都小得出奇，像是用細細的竹籤兒輕輕地畫了一道縫一樣。凡是與孩子對視的人都有不自主地都想用力睜開自己的眼睛，彷彿那樣才能看清楚那孩子小眼睛中的一點點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