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珍饈

題目: 《什麼是珍饈》

【夜花晨拾(7)】

作者:曲潤璉

時間:20210109

齊二燁(1915.1.5—1995.5.29),雖是膠東半島的普通農民,卻反覆享受過一般人垂涎的“珍饈”。

趙本山小品中出現過的“扯蛋”,是指團魚的蛋。二燁所在的村子,背靠貴山,東有大河,當年河中魚蝦甚多,團魚也不鮮見。村人形容團魚蛋的味道是“沙密密的香”,其中的“沙密密”大概是借用讚美沙瓤西瓜的詞,“又沙又美味”的意思。

電影《讓子彈飛》裏,周潤發可以大喊“殺雞取卵”,畢竟只是表演。現實生活中,目前殺團魚而取卵,成本實在太高。所以,團魚蛋,現在是高端食材,尋常人難得享用。

但是,二燁卻曾經喫團魚蛋,連喫幾十天,直到見了就想吐。二燁年輕時患病,醫生開出的偏方是喫團魚蛋。當時團魚常見而便宜,於是二燁經常一買就是一大洗衣盆,回來殺掉,取卵食之,後來喫得直反胃。說白了,二燁喫團魚蛋,跟當年上海人喫螃蟹一個樣,不是有舊時報紙爲證嗎,上海舊社會時有人窮得只能“喫大閘蟹充飢”,直到盼來了新社會。

當年二燁家東邊的大河,夏日正午,常有團魚浮在水面上悠閒地曬背。據說團魚有靈性,曬背也是它們延年益壽的好方法,直到見人走近,纔不慌不忙翻身入水。二燁的父親小時候,去東河戲水,被一隻團魚咬着肚皮不鬆口,可憐的孩子用手捧着這隻吊在他肚皮上的團魚,一路哭一路跑回家,父母急忙打了一盆水,讓孩子肚皮趴在盆上,團魚入水後纔算鬆了口。

幾十年後,二燁的孩子稼芾小的時候,仍能經常捉到團魚。有時團魚在岸上曬背,見人之後,迅速團起身體來,滾下沙灘,入水後如箭一般射向遠方,幾秒鐘就能奔出幾十米,只餘身後一道水痕。

稼芾四十歲時,是1990年左右。當時改革開放搞活,小化肥廠、小造紙廠等,如雨後春筍,它們排污水時,能把東河水染成黃紅色,魚蝦頓時死絕,能活千年的團魚也只好立時斃命。不排污水時,遙遠的上游水庫裏的魚蝦游下來,等待下一次如毒藥般污水的來臨。這種間歇性排污持續了二十年,直到小的污染廠子全部強制關停,河水恢復了長年清澈和生機。當年,在排污的間隙,稼芾有時帶了自制的魚叉,去河裏叉魚,一天晚上居然又叉到一隻團魚。這時團魚已經是稀罕物啦。這隻團魚被養在家中院子的破缸中,活了幾個月,成了稼芾三個孩子的玩物。這畜牲的脖子很靈活,襲擊人手指時,動如脫兔。

現在團魚昂貴,是因爲人類經濟活動增多;而經濟活動增多,使人類總體上能夠享受到更多的食材,比如說,大棚蔬菜,比比皆是。總的看,人類經濟活動,在有效調控之下,還是是利大於弊的。

二燁喫團魚蛋喫到噁心的時候,整個中國是一窮二白的。當時農民們,自家種的蔬菜,哪種到了能喫的季節,就喫哪種,沒有選擇。比如黃瓜,說成熟就都成熟了,吃不了又沒人買,只能像對待垃圾一樣把它們扔掉;說過季(過了季節)就過季,千金也再買不到一根。

到了1990年代,大棚蔬菜逐漸普及,全國各處的水果也開始更多出現在異鄉,這在此前是不可想象的。孫子孫女們去二燁家,有時二燁會像變魔術一樣,掏出一個網球一樣的小蘋果或一根放成暗灰色的香蕉,笑眯眯遞給孩子。孩子們喫香蕉,會把香蕉皮喫到薄薄一層,甚至最後連香蕉皮也吞掉。至於小小的蘋果,有時會帶回家去,用小刀割成多份,兄弟姐妹們一人一瓣,一邊聞着那種沁人心脾的香甜,一邊小口享用。

1995年初春,二燁重病,只能臥牀,時日無多。家人每天問,您老人家今天想喫點什麼?二燁一般回答,什麼都行。有一日,二燁突然說,我想喫黃瓜。於是家人輾轉趕到縣城,終於買回了幾根來自大棚的黃瓜。二燁見到後,顧不上讓家人清洗,抓過去就啃。聞着黃瓜的清香,他腦海中浮現出自家地裏曾經滿架的黃瓜,東河裏魚蝦跳躍伴着水聲隆隆,村後貴山上有螞蚱抱着狗尾草杆隨風晃盪,藍天上的白雲幻化成各種模樣,漫不經心飄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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