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朝聖
這是一個生命尋找的故事。
吳保安和郭仲翔的千古傳奇裏，據說漏掉了一個女孩和李白。
黃龍寺外的雄雞剛剛起鳴，郭仲翔和吳天佑就起身了。他們起來後按照慣例，先用耆草卜了一卦，才背起竹籠，踏上了返鄉的路程。
卦象當然是大吉，必須是大吉。
郭仲翔其實不大相信這些，那對他只是個祈求、安慰而已。十六年前，他跟着姚州都督李蒙去征討南蠻時，一舉一動都曾占卜，也每一次都是大吉，但是結果呢？他們全軍覆沒。李蒙自己當場抹了脖子，而他則在蠻洞遭罪十年，如果不是吳保安，他恐怕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此時天還黑着，近處的樹，遠處的山，都烏濛濛的，彭山路上並無行人。偶爾依舊有夜鳥怪叫，很有些瘮人。他們還遇到一隻從頭頂上飛過，悄無聲息地鑽入路旁的林木中，就像幽靈一般。
郭仲翔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這裏是嘉州，距離魏郡數千裏之遙，到長安這段幾乎全是山路、險阻，就算狼蟲虎豹、強盜、疾病、山洪等等一概沒有，也沒人敢說一定能安全走出。
郭仲翔爲人豪氣，又九死一生，是經歷過好多大陣仗的，他擔憂的不是自己，而是背上的竹籠，和身後的吳天佑。
他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但如果不能把吳保安夫婦的屍骨帶回老家安葬，不能把吳天佑帶回老家撫養成就，那他的罪過就大了。
十八歲的吳天佑因爲他，遭老罪了，幾乎一天好日子沒過。
正是仲夏，郭仲翔和吳天佑剛走了一會就渾身冒汗。他們幸虧先將吳保安夫婦的屍骨做了處理，又加了草藥、香料，像珍寶似的包裹嚴實。這都是黃龍寺的和尚教的，他們好像對活人死人都很有辦法。
太陽漸漸露頭了，起先還白得像一輪毫無生氣的月亮，後面就變得一片血紅。它映得路旁的河水也一片血紅，就像郭仲翔在戰場上見到的鮮血。
他們那年的那場慘敗，真正是血流成河。當時卻是傍晚，夕陽西照，但那些血都像現在這樣閃爍着驚心動魄的血光。
郭仲翔那時已經完全瘋魔，他忘了恐懼，只有廝殺，他心裏還有一個相當奇怪的衝動，他想跳進那片血海洗澡。
那衝動絕對不合時宜，但它那麼強烈，幾乎無法抑制，他只有靠瘋魔般的廝殺去抑制它，直到精疲力竭，被蠻人活捉。
郭仲翔早知道自己有嗜血的衝動，但之前從不知道它有那麼強烈。這一點他大伯郭元振早看出來了，說他天生是一個戰士。但這一切都過去了，你過不去也得過去。
郭仲翔此時又有那種衝動，他想跳入血色的河水裏洗澡，但是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嚥了下去，就像吞下了一口血。
過去了，都過去了，你過不去也得過去，他就是這樣對自己說的，在心裏說。
命運這種事完全沒法捉摸，你每每帶着理想而去，它總會轉瞬間把你打碎。有時候有一次打碎，你就再也無法重來。它都不用費事，一次偶然，一個小事件足矣，它會像最初的一個雨點一樣，很快就發展成水流，發展成洪水，席捲衝蕩，一切全毀。而且它還會神祕地串聯起別的人，許多人，讓別的人，許多人也毀在這個連環套裏。郭仲翔一想起這些，就感慨萬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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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