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蘿蔔惹得禍

昏暗的燈光下,劉大爺拿着那隻撿來的筆,一字一板地記錄着今天的收支情況。

蘿蔔共一百二十八斤,掙了56.8元,而蘿蔔賣價是六毛一斤,所以少了二十元。

劉大爺擦了擦老花眼鏡,顫抖地戴上,記賬的簿子格外清晰,這幾個月的明細透過黃色的紙映入劉大爺的眼瞼,劉大爺拿起算盤又認真地撥弄着,可還是少了二十元,劉大爺擡起頭盯着房樑上燈泡投射的黑色不規則影子,分析着賠錢的原因。

在這個冬天,格外冷。很多商販的蘿蔔都由於天太冷凍糠了,而劉大爺由於用土方把蘿蔔埋進了黃沙裏,所以蘿蔔才新鮮水靈,總是不至於不好賣呀。再說不是也買完了呀。

蹭了蹭手上的灰,劉大爺把粗糙的大手伸進了早已破爛的衣服兜裏,沒有,那二十塊錢會不會是從破爛的兜裏鑽進了棉花裏取暖呢?

順着思路脫下了棉襖,棉襖上的灰在昏暗的燈光下好像煙霧般飛起,劉大爺劇烈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唾沫星子尾隨着煙霧撲面而來。

沒有!怎麼會沒有呢?怎麼會沒有呢?劉大爺自顧自地思索着,難道是掉在了路上,路上!

此時,灰塵已經飛走,桌子上已經斑駁地留着那些唾沫水點。劉大爺利索地穿着衣服準備去路上找找。再左邊的衣襬角落好像摸到了什麼,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再次利索地脫掉衣服,伸出粗大的手指頭想要通過破爛洞口鑽到衣襬處把錢掏出來。其實這對孩子來說是很簡單的,但是對於暮年老人是件很困難的事。

這件衣服已經穿了很多年頭了,還是當年老伴在的時候給自己縫製的。自己每年冬都會穿,以至於袖口,脖頸都被磨破了。毀了衣服,劉大爺是捨不得的,這裏有自己很多的回憶。

那錢在裏面又不能不要吧。自己需要這個錢,沒有這個錢,她會不高興的。劉大爺左右爲難。

老伴畢竟已經去世了,可她才能陪伴自己長久呢!劉大爺心裏安慰着自己,拿來一把已經鏽跡斑斑的剪刀,咔嚓一聲,衣襬處露出一個破洞,劉大爺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急忙掏了進入。

笑容僵硬地掛在了劉大爺的臉上,什麼錢呀。明明是一個煙盒子。軟軟的,很有質感,隔着衣服摸,實在是和錢的手感太相似了。

劉大爺端詳着手裏的軟中華煙盒,想起來這還是兒子當年給自己買的呢!那時候他剛剛開始工作,第一個月工資,回到家裏,給老伴買了一件花棉襖,給自己買了這盒煙。

老兩口倆高興極了,逢人就炫耀,看,衣服兒子買的,看,煙也是兒子買的,看,我兒子在城裏工作多有出息。那時候兒子只會跟在父母后面靦腆地笑着。

這麼多年過去了,兒子早已成家立業,在城裏有了一席之地。

門外的等越來越大,吹得門口的門一動一動的,扣門的圓環叮噹作響。

自從老伴離開後,已經很少有人來家裏了。她很健談,村裏有不少好姐妹,可是自己話少,不善言辭,經常就是一個人在地裏悶頭侍弄那些菜地,可種菜的經驗是有了,與人交往還是差了一大截。

幸運的是,還是遇到了她。她不是太好看,中年半幾的老婦女了,甚至還長着大暴牙,可是她對自己很關心,這份關心讓自己受用,心甘情願地付出着。

村裏人都不看好他們,覺得她是有所圖的。劉大爺不信。好事的人告訴了他兒子,兒子專門從城裏回來,各種勸阻,劉大爺一句也不聽,兒子生氣地要斷絕父子關係。

哐啷,門後的扁擔在風的擊打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砸傷了剩下的半袋蘿蔔。

劉大爺生氣地扯過扁擔扔到一旁,心疼地看着被砸傷的蘿蔔。今天錢丟了,蘿蔔也傷了,明天肯定又得損失,這可咋辦,自己幫不了她,她一定會很傷心的,她對自己這麼好。

唉聲嘆氣地回到了桌子上,劉大爺才感覺渾身冷颼颼的,剛拿起棉襖,裏面的棉花就掉了一地,疙疙瘩瘩,大大小小。穿得久了,也就不暖和了。

劉大爺瑟縮着身子打開還剩半扇門的櫃子,拿出了那件兒子買給自己的棉襖。別說,城裏貨還真是暖和。渾身輕鬆一點都不沉。

唉,兒子走的時候那麼生氣,一句話都不說。也怪自己,兒子再怎麼說,也很少回來,自己居然打了他,雖然不重,畢竟他是個大人了。是呀,大人了還這麼不懂事。

城裏不都流行二婚嗎。不知道兒子怎麼這麼封建,就是不想承擔責任,擔心以後她老了也得照顧。

可自己不是揚言以後老了不能走動了,住養老院不要兒子管的嗎?劉大爺忽然覺得身上的棉服很沉,墜得心裏難受。

他默默地把扁擔撿起來從新靠在了門後,這次他靠得很牢,是不會倒的。儘管外面風還是一如既往的大。

不知道這麼大的風她在做什麼,有沒有關心自己。劉大爺看着門外黑沉沉的一片,心裏尋思着要不要出去找找錢呢?

沙沙沙,外面明顯下起了大雪,可真不是時候,如果雪下大了,那錢一定會被覆蓋,甚至化雪的時候被浸溼。到時候可就不好找了。

劉大爺拿起手電筒帶着草帽,準備出門了,想想還是換回了之前的破舊棉襖,果然還是冷。棉花把自己的黑棉褲沾染的白乎乎一片。

要不要去呢?劉大爺有些糾結,那年老伴不就是因爲大雪,摔了一跤,半身不遂,沒有多久就去世了,幸好那時候還有自己在旁邊照顧。

可是如果自己半身不遂了,誰來照顧。兒子可能會照顧的吧,但是他工作那麼忙,別影響了他。她會來照顧嗎?她家裏還有一個瘋傻的閨女,植物人丈夫。怕是照顧不住自己的。

要說她也挺可憐的,閨女傻就算了,天生的。可是丈夫呢?年輕時候不學好,有錢就亂花,四處找女人,鬼混。後來被某個女人的丈夫知道了,人家報復之下就打傷了她男人,那時候人都快不行了。

她愣是把男人拉回來,一口米湯水一口米湯水把他照顧到今天。雖然男人不能動,可好歹還是能一直守在她身邊。她對男人可真好。

劉大爺點燃了旱菸,吸了一口,心裏感覺舒服很多,不那麼冷了。

所以,她對自己關心算什麼呢?自己大大小小也接濟了她不少,她給過自己什麼呢?手都不願意拉,可是關心對自己真的很受用。

原來身體纔是自己的,自己出了事,還是最親近的人傷心難過。不會折騰上別人。

如果別人只問你索取,而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不肯伸手,那真的是關心嗎。

菸捲不合時宜地滅掉了,天冷有些受潮也是可以理解的。劉大爺習慣地掏出了火柴,啪啦,什麼響?

錢,這不是自己的錢嗎。不多不少,二十元的大鈔,毛主席的人頭在上面發出黃色的光芒。

劉大爺把錢都放在了一起,想想還是存進了酒盒裏,伸手的一瞬間,他發現這個藍色的鐵盒子裏居然空了,沒有一分錢,所以自己都給了她。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劉大爺扇了自己一巴掌,把錢丟進了酒盒裏,換了個地方藏起來。

拿出針線,蹩腳地縫着棉襖的破洞。果然人不如舊,衣不如新。

外面風雪都停了,安安靜靜的。劉大爺心裏叨唸着老伴當年眼神不好,是怎麼一針一線地縫出這麼多密密麻麻的陣腳。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