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花樣年華的我們

“喂,喂?”方媛媛拿着電話有些納悶。這人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打來電話了,可每次接起來對方卻一言不發。方媛媛不禁想起之前看過的電影《鬼來電》,後背有些發涼。“喂!誰啊你!說話啊!”方媛媛扶額,怒火已經中燒。“媛媛,是我……”電話那頭響起的低沉的男聲讓她心裏禁不住一沉。“哦,有事嗎?”“那個……下個星期,FUN,就是THE FORMAT來A城開演唱會,你,去嗎?”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方媛媛哽咽起來。“哦……我看看吧……”“嗯,決定了就給我打電話吧。再見。”“再見。”方媛媛放下電話,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屋子裏充斥着洗衣機轉動的噪聲,讓人有些煩躁;方媛媛想起老公臨走前說襯衣洗好後要熨熨,後天開會要穿。可此時她卻不想動彈,也無法動彈,過去的記憶就想一個巨大的牢籠,把方媛媛嚴嚴實實的包裹了起來。

2003年,大二的方媛媛正如所有同齡人一樣,享受着在大學中閒然自得的美好時光的時候,非典沸沸揚揚的鬧了起來,學校都關了禁閉,除了寒暑假,其餘時間學生沒有假條不得私自外出,這讓每天都要出去上網的方媛媛叫苦連天。“誰來拯救我啊!我還要看THE FORMAT的北美巡演呢!”方媛媛仰在牀上,不停地滾來滾去抱怨道。“方姑娘你還真是怪,帥氣迷人的F4你不喜歡,偏稀罕那些金髮碧眼的老外,長得不咋的就甭說了,關鍵是他們唱歌都唱了些啥啊一句也聽不懂,就聽着嘰裏咕嚕的瞎吆喝。”黃田從牀上坐起來,摸着牆上F4的海報說道。方媛媛瞥了眼黃田沒再說什麼,只顧着在牀上打滾。“哎媛媛,你是不是想出校門啊。”“你這不廢話嗎,我不出校門我怎麼去上網!”“你別急啊,我昨天打掃操場的時候啊,看着跑道南頭的樹底下有個洞,不知道是哪隻狗溜進來玩的時候刨的,你晚上去那看看,看能鑽出去不?”黃田一臉狡猾地盯着方媛媛,而此時的方媛媛卻完全沉浸在喜悅中。“哈哈太好了,小甜甜我真愛你。”無奈的搖了搖頭,黃田躺在牀上翻着八卦雜誌。“哎不對,黃田你個死娘們怎麼罵人呢,誰是狗啊誰是狗啊!你給我說清楚。”黃田看着突然在眼前消失的周渝民,暗暗的鄙視了一下自己室友那“高傲”的智商。

八點,確定天已經黑透了的方媛媛獨自來到操場跑道南頭的樹下,扒開雜草叢,一個洞果然出現在眼前。雖有出口,可也礙不住方媛媛犯愁,因爲這個洞實在是太小了!方媛媛欲哭無淚,黃田說得對,這確實是狗刨的,要不然也不能小成這副德行。“哎同學。”低沉的嗓音嚇得方媛媛一哆嗦。她顫巍巍的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個男孩子。太黑所以看不清模樣,只是隱隱感到他的個子很高,這讓方媛媛產生有了一絲壓迫感。不是吧,第一次就被抓住了。方媛媛心裏想着也同情着自己的倒黴。“你想出去啊。”男孩的聲音再度響起,低音炮一般轟炸着方媛媛的內心。“不啊,哈哈,我就是,來……散步,對,散步,呵呵。”“哦。”男孩沒再搭理方媛媛,徑直朝着欄杆走去,他雙手抓住欄杆,雙腳用力的向上蹬,不一會,男孩已然在欄杆的那頭。方媛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心裏卻悄悄打起了如意算盤。“哎哎,同學。”方媛媛叫住男孩。“你能不能把我也弄出去啊,別不同意啊,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教導處告狀,反正我也記得你長什麼樣,到時候一把就抓住你原型了。”方媛媛雖然說得理直氣壯,心裏卻敲鑼打鼓,天這麼黑,鬼看得清他長什麼樣。好在男孩並沒有說什麼,示意方媛媛爬欄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媛媛才得以解脫。“啊,終於出來了,謝謝你啊,你叫什麼啊?”“李燦。”“哦,你出來幹什麼啊,約會?回家?”“上網。”“好巧啊,我也出來上網,咱們一起吧。你上網幹什麼啊,打遊戲,聊天,調戲女網友?”“看THE FORMAT的北美巡演。”“啊?!”方媛媛忍不住尖叫起來。喜歡THE FORMAT快一年,哪怕自己無時無刻的在爲他們宣傳,可週圍的人卻都不感興趣,這讓方媛媛多少都有些孤獨。“真的嗎?我也超喜歡他們……”那晚,方媛媛和李燦在網吧呆了一夜,兩人擠在電腦前面看着THE FORMAT的巡演,和他們一起唱一起叫,一起歡呼一起大笑。從那之後,兩人經常在一起玩,圖書館食堂,隨處可見他們的影子。黃田那時經常打趣方媛媛,問兩人是怎麼偷着好上的,隔三差五的晚上出去幹什麼,方媛媛都只是笑而不語。大二下學期結束的那天晚上,李燦約了方媛媛在南頭的大樹下見面。“方媛媛,你覺得我怎麼樣?”李燦似乎有些侷促。“眼挺大,挺好的,哈哈。”之後便是長久的無言,李燦的手摸索着拉上方媛媛的手,方媛媛也沒有拒絕,只是笑顏盈盈的看着他。似乎一切都是那麼合理,年輕的兩人因爲共同喜歡的偶像而在一起,青春時的愛情如同一杯白開水,清澈透明卻又耐人尋味,它比任何飲料都要簡單,卻比任何酒水更容易讓人厭倦。那時的方媛媛21歲。

時光荏苒,轉眼大三結束。方媛媛和李燦一如往常,牽着手在校園裏漫步,一起去網吧看THE FORMAT的演唱會,在屏幕前相擁。“媛媛,你打算去哪實習。”李燦掏出紙巾擦掉方媛媛額頭上的汗,笑道。“讓我爸隨便幫我找個地方去糊弄個章就行了,還實習個什麼勁。”方媛媛家庭條件不錯,媽媽是公務員,爸爸自己做生意,再加上方媛媛學的是會計專業,到哪都有出路,家也在本城,所以對她來說,大四就是玩上一整年罷了。聽到這話的李燦皺了皺眉頭。李燦家不在A城,而他也並不想留在這裏,他學的法,本想回老家去考個公務員或者找個平穩的工作,可方媛媛……“媛媛,你一定要留在A城嗎?”“這不廢話,我家就在這我能去哪?”方媛媛不耐煩的口氣讓李燦的心涼了半截,讓方媛媛和他一起回老家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李燦沒再說什麼,可方媛媛卻隱約的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也不知道那個地方不對。“你這不傻嗎!李燦很明顯想讓你去他家那啊!”黃田叼着根黃瓜,朝方媛媛吼道。方媛媛回宿舍後還是很納悶李燦的不對勁,就把兩人的對話和黃田一五一十的說了,誰知黃田聽後竟然反應這麼大,嚇了方媛媛一跳。“我說姐們,你激動什麼?”“別說了,老趙和我分了。”“啊?爲什麼啊?”方媛媛有些不解,老趙對黃田好的沒話說,這又是演哪一齣。“那還用說嗎,大四了啊,各奔東西了,兩個人的目標不一樣還不如趁早分了,以免拖累對方。”方媛媛知道黃田的話並無意,可她自己卻有心。方媛媛開始苦惱了起來,自己和李燦除了共同喜歡THE FORMAT之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那兩人,是不是也要分手?方媛媛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結果,只好作罷。躺在牀上,方媛媛心想隨緣吧,船到橋頭自然直,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就這樣,大三的最後一晚,方媛媛就在睡眠中安然度過。

方媛媛一遍遍打着李燦家的電話,可是卻始終沒人接。暑假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李燦一直沒和方媛媛聯繫。起初方媛媛還想再等等吧,可現在她已經完全耐不住性子了。“女兒啊,電話都快炸了,你就放過它吧。暑假太無聊啊,不行就出去旅遊吧。”方媛媛的爸爸實在受不了女兒哀怨的聲音和表情,小心翼翼的提議。方媛媛一聽這話,接着樂了。對啊,怎麼沒想到呢,可以去找李燦啊。這麼想着,方媛媛樂滋滋地回屋開始收拾行李,順便向爸爸要了錢,方媛媛爸爸看着女兒這堪比川劇臉譜的變臉速度,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是方媛媛第一次來到李燦的城市,這是個三等小城市,比不上A城氣派,可歷史的沉澱讓這裏別有一番韻味。方媛媛拿着手機一遍遍打着李燦家的電話,還是嘟嘟的佔線聲。沒有辦法,方媛媛只好拿着費了很大勁從李燦室友哪得到的李燦家的地址,四處打聽詢問,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找到了李燦家。方媛媛在李燦家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來應,無奈下她只好坐在樓梯上,等着李燦回家。“小姑娘,你在這幹嘛啊?”女人的聲音從方媛媛頭頂傳來,方媛媛擡頭便看到了一箇中年女人,雖然從未謀面,但方媛媛肯定了面前這個女人就是李燦的媽媽,因爲那雙一模一樣的大眼睛方媛媛是不會記錯的。“我……我是李燦同學,我打電話他不接,我就想來看看他。”因爲不清楚李燦媽媽是否知道兩人的關係,所以方媛媛也不敢造作。“哦,電話沒交錢,可能給停了吧,他現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還沒下班,你先到家裏來等等他吧。”“不不用了阿姨,你給我他工作的地址就行,我去找他吧。”燦母聽後沒說什麼,只是拿了紙筆給方媛媛把地址寫上,方媛媛接過後連連道謝,扭頭跑走了。對着李燦媽媽寫的地址,方媛媛找到了那家律師事務所,在那座略顯破舊的小樓下,方媛媛深吸了幾口氣,這麼多天不見得思念已經膨脹,就要爆發了。沿着樓梯,方媛媛上到了二樓,推開門,屋子裏暗暗地,人似乎已經走光了,方媛媛有些掃興,卻在轉身的時候看到的李燦。李燦拿着笤帚,彎着腰在掃地。高高的個子讓他的動作顯得格外滑稽,方媛媛一不小心笑出了聲來。“你怎麼來了?”“想你唄,打電話你不接,我就來找你了。你工作的地址還是我婆婆給我的呢。”“你婆婆?”“就是你媽啊哈哈。”李燦有些窘迫,眉頭一直緊緊的皺着。“今天你幹值日啊?”“不是,我每天都幹這個。”“啊?這算什麼,好歹你也是專業的啊,怎麼淨讓你幹些清潔工乾的活?乖啊,咱不幹了,出去玩吧。”方媛媛從李燦手裏奪下笤帚,扔的老遠。李燦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燦燦……”“方媛媛,你家條件好你不用實習,你不用愁找工作,你以後要嫁人你不用養家餬口。但是我不一樣,我們家條件普通我必須要自己打拼,就算現在我只是在這端茶倒水打掃衛生,但誰知道一年後兩年後十年後我會不會熬出頭來呢?從咱們兩個在一起開始,我已經遷就你夠多了,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你朝我發脾氣我都受着不還口,你現在別得寸進尺。你想想,咱倆除了都喜歡一個樂隊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聊得來的,你喜歡的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你卻都不在乎。我想讓你和我回來一起爲打拼,你卻根本就不給我說得機會,一句話就堵死我。方媛媛我真是夠了,咱倆分吧!”李燦低音炮一樣的嗓音撞擊着方媛媛的心,她愣愣的回不過神來,腦子裏只有那句“咱倆分吧”不停的盤旋。方媛媛直到現在也記不起來那晚她是怎麼回的家,她只知道那時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她以爲自己都要瞎了。那是2004年夏天,電視上一檔名叫《超級女聲》的真人秀節目正火爆,那個酸酸甜甜的張含韻還是個清純小女生。就是那年夏天,22歲的方媛媛丟掉了她的初戀。

大四開學沒有人是回來上課的,大家都是匆匆忙忙的填了實習的表,便回去實習了。方媛媛拿着表走在校園裏,沒有了李燦的陪伴,形單影隻。黃田也回了老家,現在的方媛媛,徹底的孤單了。那年,方媛媛23歲。

2008年1月,26歲的方媛媛和爸爸好友的兒子結了婚。而在一個月後,THE FORMAT解散了。從網上看到這一消息的方媛媛並沒有哭泣,她知道,這是告訴她,她的稚嫩的青春也到該結束的時候了。時間就這樣向前奔跑,方媛媛生下了女兒,做了媽媽。而黃田也已爲人婦。兩人難得一見的時候都不禁感嘆歲月的蹉跎和年華的逝去。方媛媛曾在上網時無意發現當年THE FORMAT的主唱NATE RUESS組建了一個新的樂隊FUN,聽着那熟悉的的聲音,方媛媛不禁潸然淚下。2011年,女兒兩歲生日的時候,方媛媛聽到了《WE ARE YOUNG》。“今晚,花樣年華的我們,將世界點燃,我們可以大放異彩,讓驕陽失色。”每個字母敲打着方媛媛的內心,眼淚無聲落下,女兒小小的手拉着方媛媛的裙襬一臉的探究,方媛媛抱起女兒卻始終沒說什麼。

“嘀嘀……”洗衣機的聲音將方媛媛拉回現實,她連忙跑到陽臺上去晾衣服。大四之後就沒再見過李燦,只是畢業典禮上打了個照面卻沒有說話。從第一次和李燦見面,十年過去了。太多太多積澱在了歲月裏。方媛媛突然想到今年跨年的時候,黃田打來電話,電話那頭的黃田泣不成聲地說:“F4……他們合體了……”那四個男人是黃田全部的青春歲月,而THE FORMAT也是方媛媛青春中最美好的記憶。第二天,方媛媛對着之前打來的號碼撥過去,她拒絕了李燦的邀請,表示自己不會去。方媛媛不想去,她不想看到歲月的流逝,更不想喚醒那段傷痛。她感嘆時間的匆匆流逝,也爲自己無法把握而自責,她深知對於年華老去任何人都無能爲力,但現在的她還想保留那些小小的美好,等到老了,也可以慢慢回味。

演唱會當天,方媛媛走出了家門,她慢慢踱步到達了演唱會的場所。門口擠滿的觀衆中,大都青春洋溢,滿臉的生機與活力。方媛媛想到今天早上起來因爲多了一根皺紋而和老公發脾的場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就那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人羣朝着裏面湧動,漸漸地觀衆入場結束了。音樂緩緩的響起。“Give me a second I,I need to get my story straight……Tonight,We are young, So let's set the world on fire, We can burn brighter, Than the sun。”歌聲響徹天空,方媛媛靜靜地站在原地聆聽,過去的記憶如同電影般回放。和黃田一起逃課、逛街、玩耍、打鬧;和李燦翻牆出去上網,看THE FORMAT的演唱會,在校園偏僻的角落裏擁抱接吻。那些美好的記憶一幕幕重演,方媛媛閉上眼睛感受着,嘴角禁不住微微的上揚。那天,方媛媛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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