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播種

     1

  深夜,細線般的雨滴已經變得如鼓點大小,打在人身上,疼得厲害。街道上面的行人已經不見蹤跡,只剩下一身鋼筋鐵骨的車輛穿梭在雨水鋪設的陣法中。後背“咚咚”地響,腳下的步伐卻有條不紊,看來這世上一物剋一物的說法總是真實的,不然這一身細皮嫩肉,怎麼可以對抗鋪天蓋地而來的神的眼淚?

  蔓延在街道雨水中的車流依舊保持一望無盡的倔強,那些混合在鼓點中的喇叭聲此起彼伏,雖然足夠熱鬧,卻也經久不絕,着實有些脾氣。這也不能全是因爲車子裏面的人一身的執著與焦慮,他們的前面亮着允許通行的指示燈,他們之所以不在這短暫的綠色燈光裏快速轉彎或者加速,是因爲他們車子響動的廣播裏,正在進行一種宣傳:

  “再等待十分鐘後,就會在這個十字路口出現一個紅毛怪物。這是它最後一次出現了,要是大家沒有抓住機會,再次看到它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

  爲什麼要等待這紅毛怪物?因爲可以得到時間的禮包。時間的禮包是什麼?如果一個人在過去這樣問其他人,很可能會得到一個被當成瘋子的結果。但是對於眼前這些等在大雨中的人來說,時間的禮包可是一份除了長生以外最大的禮物了。它可以讓擁有的人獲得一份重新來過的機會。至於可以重新開始的時間有多久,這確實需要靠自己的運氣。

  有人曾經得到重新經歷一年的禮包,所以他考入了重點大學,購買了必中的彩票,添置了房產,拋售了股票,變成了人生贏家。也有人只憑借那短暫的十分鐘,躲開了一場必中的車禍,從而讓自己悲慘的餘生有了新的希望。

  所以,就算是下着大雨,人們也願意等待在這裏,等待着紅毛怪物的時間禮包。

  2

  不是每一個生活在城市裏面的人都可以找到一個舒適的住所,這就好比一個出租車只有四個位置,卻偏偏上來十一個人,那麼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郭雲廷不是一個身份高貴的人,他也不願意變成一個屈服於房子車子的奴役,可是他偏偏不能夠離開城市生活,因爲他的身體裏面住着一隻怪物,紅色的毛,只要他離開城市一步,就只有被吞噬的結果。

  他只能蜷縮在這座城市無人問津的角落裏,看那些不屬於他的燈紅酒綠,看那些響動在傍晚時分窗戶裏面的歡聲笑語。他羨慕,他嫉妒,但是他不恨,因爲他苟活在這裏,有着其他人不具有的資本——他是時間的代言人。

  郭雲廷將桌子邊上的行李打了一個結,又在衣櫃的角落中尋了一根麻繩,在行李上面仔仔細細纏繞了五六圈後,這纔將行李塞進了書包裏。一個看上去如電視般大小堅硬的行李,在接觸到書包的剎那,竟然變得異常柔軟細小,輕易就塞了進去,也算是一件奇事。郭雲廷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訝,似乎這樣的情況他再熟悉不過了。等到桌子邊上所有的行李都塞進了書包,他這才長舒了口氣:

  “真是麻煩,白白浪費了我半個小時,也不知道外面的雨停了沒有。”

  屋子外面是一個沉睡在雨水中的城市,一輛輛排起長龍的車子,從十字路口一直延伸過來。儘管如此擁堵的路段已經形成,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站出來排憂解難的人,也聽不到任何一個漂浮在雨水中的爭吵聲,車子裏面的人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就在所有車輛的喇叭聲因爲身體力量的減弱而被雨水聲替代時,忽然在那指示燈分開的方形氣場裏,一隻全身上下泛着紅光的怪物從天而降。它並不像那些影視劇中刻畫的那般殘暴不仁,肆意破壞城市的建築,而是隻有一臉的兇像,其他的行爲倒像是一個初次相見的孩子,只是站在那裏看着周圍,看着那些向各個方向延伸出去的車流。

  這樣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就在一個男人的驚呼“太好了,我得到了三個月的時間”中告一段落。緊接着時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我得到了,雖然只有五天。”

  “我有六個禮拜,這下可有的玩了。”

  隨着汽車的發動機再次響起,那些充斥着人們心中熱情的喇叭聲終於又戰勝了雨聲。而剛纔那隻紅毛怪物,那出現在雨水中的龐大的身子,現在卻是一點兒痕跡也找不到了。

  郭雲廷將一身溼漉漉的衣服脫下來,扔進了放在門口洗衣機裏,撥動了開關,在聽到那些水花翻動的聲音後,這才緩緩走向客廳中央的沙發。剛剛的時間播種行爲耗費了他一大半的體力,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3

  公寓的一處隱蔽得角落中,郭雲廷正坐在那裏嘆息,他的身體邊上放着一打已經空下來的酒瓶,他的臉上也有了一些紅暈。他並沒有像其他人喝醉以後進行一場放飛自我的羣魔亂舞,而是就那樣坐着,一聲接着一聲地嘆息着。這時,在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似乎並不在意這突然出現在他邊上的腳步聲,而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無邊的情緒中。直到自己的身體感覺到了一陣冰冷,他這才擡起頭看着站在他身邊的這位外來者。

  他穿着一身金屬材質的衣服,貼身,所以不會臃腫,在那黑色的頭盔上面,亮着一雙黃色的眼睛。根據郭雲廷的自我感覺,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人,不然,這樣瘦小的軀幹,這樣精緻得裝備,它不認爲一個女生會喜歡。

  更何況郭雲廷雖然對於現代科技沒有什麼清晰的瞭解,但是憑藉他多年來在視頻網站白嫖的經驗,這樣的一身行頭,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能夠消費得起的。他對於眼前的這個打斷了他的悽悽慘慘慼戚的人心裏充滿了怨氣,說話的時候還是保持着一個現代人該有的文明:

  “你有什麼事情?我確定和你沒有任何的交集,如果你只是一個過來問路的人,那麼十分抱歉,我也是一個迷失在大城市裏面的流浪人員,不能夠幫到你。”

  郭雲廷的眼睛在老者身上轉了一圈後,繼續說道:

  “要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請不要打攪一個有志青年心裏解不開的憂傷!”

  老者沒有說話,只是如先前那般靜靜地看着郭雲廷。這就使得原來一臉愁容的郭雲廷不得不警惕起來,他知道,當一個陌生的人開始關注一個人時,一定會帶給那個人難以想象的困難,他不願意讓這樣的經歷發生在自己身上。

  “好啦好啦,老先生,我承認自己敗給你了,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麼,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沒有經歷過的,比如怎樣在一天花完五百萬等等上流社會的問題,我可是一點兒也不清楚。”

  只見老者的手指空氣中滑動了幾下,將身上的衣服變成普通的材質後,右手再次憑空劃了幾下後,道:

  “雖然有些草率,但是這次確實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少年。”

  老者緊緊盯着郭雲廷,道:

  “你想不想幹一番大事業?”

  郭雲廷將已經空置下來的酒瓶全部收拾在一個老舊的紙箱中,又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來一個幾乎是黑色的毛巾,在自己的手心擺了擺,說:

  “老先生這話要是早幾年問我,我說不定還能和你說個一二三,但是現在”,郭雲廷搖了搖頭,“晚了,我已經沒有那個雄心了。我就要變成這個城市的廢物了。等着這裏的主人將我掃地出門。”

  老者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這才說道:

  “對於你說的那些情況,我也是沒有辦法,只不過上面的人交代下來的任務,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總要想辦法完成。”

  “哦?老先生你也有領導?”郭雲廷頓時有了興趣。

  “你看,就是它。”老先生沒有迴應郭雲廷的話,而是將一塊亮着藍色光芒的牌子遞到了他面前。他沒有任何猶豫就接了過去,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着牌子上面的字眼,就聽到老先生若有若無的聲音:

  “時間繼承者已經選定是你了,記得每天完成那些時間的分配啊,要是忘記了,就會全身上下長出紅色的毛,到時候想作爲一個普通人都不可能了。”

  郭雲廷大喫一驚,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手裏這塊普通的牌子,竟然就是任務接受器,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變成一個什麼時間的分配人員。時間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他自覺沒有那個能力分配它們。

  “你也太坑人了吧!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們的工作牌,用得着給我下套嗎?”

  郭雲廷一臉的怒色,因爲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他也只能憋在自己心裏。

  “當然,這樣的工作也會有解脫的可能。”

  老者的話要比剛纔還要輕一些,但是對於這事關生死的內容,郭雲廷從來都只會認真對待。

  “只要碰上天上龍虎鬥,落下來一顆火石,你就可以將這播種的工作交出去。”

  “什麼時候才能碰上那龍虎鬥啊?”

  郭雲廷咬着牙問道。

  “不知道,也許是三百面前,也許是三百年後,這需要你耐心等待。不過你也可以……”

  老者的話還沒有說完,郭雲廷已經從原來待著的地方走出來了,他雖然並不確定老者這些話的真實性,但是對於這可以隨便調節時間的本事確實有着幾分好奇,他決定出去試一下。如果真的可以實現,他覺得依靠這過人的本事,自己想要購買一些新房的想法,也算是找到了落地的途徑。就算是最後失敗了,他也還是一個沒有成功的失敗者,不會失去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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