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連載:遙遠的朝聖(6)

遙遠的朝聖            


吳找事真就跟着郭仲翔走了,起先,吳天佑還朝着李白喊,李白李白,你快回來!但是李白頭也不回。他一邊用長劍拍打驢臀,一邊只顧着他的黃河水自天上來。

而郭仲翔也說,算了天佑,就讓她先跟着吧,只要她受得了這苦。她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於是吳天佑只好把這口氣忍了下來。

吳找事高興極了,她揹着行囊步步緊跟。郭仲翔本來想讓吳天佑替她背那個行囊,但見吳天佑一臉鬱悶,也就算了。

他想他如果一定讓吳天佑去背那個行囊,吳天佑一定會來搶他身上的竹籠,這又是他不肯的。

吳找事一高興,就成了話癆,她起先一個勁地只說李白。

我跟李白路上認識的,已經一起走過好幾回。

他本來要騎馬的,是因爲我才只好騎驢,他着急投胎似的。

他早先不是這裏人,他父親也是一雙碧眼,他們大概是西域來的。不過李白家很有錢,他父親是個有本事,會賺錢的人。

李白特別有才,也很俠氣,就是經常喝醉。他有時候也夠狠,殺起人來不眨眼。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都是他說的,但事了拂衣去,倒不一定。

他特別想出名,想做大事,還想去跟着皇帝混。他在這裏時,就經常把他的詩投給那些刺史啦節度啦什麼的看,可是人家都只跟他喝酒唱歌狎妓鬥詩。所以每次錢花完了,他也就回來了。他這次是非見到皇帝不可。

……

唐朝文人變着法子自薦是一種風氣,爲了出頭對長官說些肉麻的話也不稀奇,郭仲翔聽完笑了笑,說這沒什麼,這叫“干謁”,大家都這麼幹的。你要是知道當今那些高官名士都這樣做過,就絲毫不覺得奇怪。

吳找事說,我本來就沒覺得奇怪啊,我就是說說他是個什麼人,在做什麼事。我其實最想知道的是,你當初是不是這樣?你少年時是不是也像李白?你那時候都做過什麼,想成爲什麼樣的人?

她似乎對郭仲翔特別感興趣。

但郭仲翔說,明天吧,我們現在先得找地方住下。明天在路上,我再跟你說我的事。

他們那天晚上果然宿在了一戶農家,這在古道附近是常有的事。附近的村民都巴不得有人投宿,能賺點房錢、飯錢,不過那價格卻比客舍便宜多了。



第二天一上路,吳找事可真是找事了,她一開口就問郭仲翔,你當初爲什麼不死?

吳天佑氣壞了,簡直想打她一頓,甚至殺了了事,他大喝道,你怎麼說話?

可是郭仲翔用柔和的目光安撫了他,而吳找事也依舊不理會吳天佑,她還是問郭仲翔,你爲什麼不死?我是說你在蠻人手裏的時候?

郭仲翔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吳找事嘆息。要是我,一定早死了。我一定不想活着。

郭仲翔說,可能你沒有牽掛的人,想做的事吧。

吳找事說,我沒有嗎?我有。但我還是會死。

郭仲翔說,你只是現在這樣想,或許那時候你就不想了。

吳找事說,會嗎?可我想想就活不下去,一天都活不下去。

郭仲翔這次沒回答她。

於是吳找事的話頭就又轉到了別處。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是在浪費生命?你已經白扔了十多年了。

郭仲翔說,我義兄救我的時候沒有想過是在浪費生命。

那不一樣。吳找事說,他當時或許只能那麼做,而你並不是非走路不可。你可以做別的事。

郭仲翔說,你知道什麼是情感和信念嗎?

吳找事說,大概知道一點,但我討厭狗屁的信念。

郭仲翔說,那你就一定不知道這事不是將屍骨送回故里安葬那麼簡單,也不是步行騎馬那麼簡單。

吳找事沉思起來。她沉思太久,以至於到了午飯休息的時候都不知道。

吳找事那時候仍舊沒想明白,但她一點都不着急,她的情緒也轉變得快。

飯後休息的時候,她說,我給你們唱支歌吧,於是她就自顧自地唱了起來。

“羊,羊,跳花牆。花牆破,驢推磨。豬挑柴,狗弄火,小貓當爐炒辣椒。眼睛辣紅鬍子翹,豬兒狗兒都跑掉。”

吳找事的歌讓路過的行人都哈哈大笑,郭仲翔也笑了,只有吳天佑沒笑。

他心裏想,她母親的,這可真是個妖怪!

那可是他第一次罵人。他以前看書看到奸賊,都只是罵無恥之徒,天誅地滅而已。

吳天佑確實討厭吳找事,他已經在想如何才能把她趕走了。



後面的路程越來越難走了,要到成都附近才能好一點,但吳找事一直沒走。這女孩並不怕苦,甚至腿腳比郭仲翔和吳天佑還利索,顯然已經習慣。

吳找事起先不跟郭仲翔他們一起喫飯,她說她受不了喫素。但後面她就變了,就是郭仲翔說她不必跟他們一樣,也開始跟着素食。甚至於偶爾也會跟着郭仲翔他們跪拜一下吳保安夫婦的神位。

但是她的話依舊很多,很怪,很氣人,這讓吳天佑對她的厭惡始終沒有改變。

大約是第五天的晚上吧,郭仲翔一行又錯過宿頭了,要趁夜趕往下一個客舍。他們走着走着,進了一片很大的樹林。

那天無月,林裏越發昏暗,郭仲翔在前開路,吳找事走在最後,郭仲翔讓吳天佑負責照顧她,吳天佑覺得機會到了。

夜色沉沉,是另一種撩人,吳天佑故意放慢腳步,攔住了吳找事的去路。

吳天佑很嚴肅地對吳找事說,聽着,我是認真的,你別跟着了,我看見你就煩。再說男女授受不親,你我非親非故,你跟着我們也不方便。你看看那邊,是不是有亮光?那肯定是個村子。你去那邊投宿吧,我看到李白一定讓他回來接你。

吳找事恥笑吳天佑,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怕是什麼都不懂吧?你拉過女孩的手嗎?我跟你們一個房間嗎?我騷擾你了嗎?我就是騷擾,也不騷擾你這樣的,那老頭比你可愛多了。

吳天佑低聲怒吼,你還知不知道羞恥?

吳找事忽而又可憐巴巴,吳天佑,我們五百年前可是一家。

拉倒吧,吳天佑說,我連你是不是真姓吳都不知道。

吳找事又說,吳天佑,你覺得你父親會不會幹出這樣的事來?把一個女孩在黑夜裏趕走?

吳天佑一陣羞愧,但他馬上又說,我父親一定不允許有人對他不敬,對我叔父不敬!

吳找事不爭執了,問他,你確定要趕我走?

吳天佑說,不是趕你。我們本來沒什麼關係,你本來就不該跟着我們。

好吧好吧,吳找事說,你要這樣說,那我就不跟了,你可別回來找我。

吳天佑氣樂了,你想什麼呢?我是說讓李白回來找你。

可吳找事還是說,我說的是你別回來找我。

吳天佑扭頭就走。

人夜晚在黑暗的樹林走路,只能憑着樹枝空隙裏透下的星光。樹林裏偶爾有夜鳥在叫,經常還有看不清的東西忽然竄過,很有點驚悚,吳天佑只走了一會兒就後悔了。但是他一想起吳找事氣人的樣子,就咬咬牙又只管去了。

這情況郭仲翔起先完全沒有發現,他隱約聽到身後有說話聲時還挺安慰,以爲那倆孩子終於有了話說。他是走了好久纔看到後面少了個人,趕緊問吳天佑,那孩子呢?

吳天佑說,她走了,去那邊村子了,說不打算跟着走了,還說讓我們見到李白時說一聲。

郭仲翔信了,有些失望,卻又擔心。她一個女孩子行嗎?別碰到壞人。

吳天佑說,你放心吧叔父,你還沒看出來?她是本地人,也不是一天兩天在外面野了,很不好惹。

郭仲翔怎會看不出來?於是他就不再多說,繼續前行。

但是他們走啊走,又走了好久,吳天佑忽然覺得不對。叔父,這樹林有這麼大嗎?怎麼還沒出去?

郭仲翔也覺得奇怪。我也在想呢,按理,我們早該出去了。可是他們也只能走。

再走一會兒,郭仲翔卻就發現問題了,這不是我們走過的地方嗎?我們怎麼又回來了?吳天佑也跟着發現了,伯父,這是我跟吳找事分開的地方,我們好像是第三次回來!

鬼打牆,迷路了!郭仲翔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看着吳天佑說,已經大半夜了吧?這樣走,一晚上也走不出去。你眼神好,看看你說的那個村子還有沒有亮光?

吳天佑轉圈看了半天說,沒有亮光了,我連方向也辨不清了,這麼晚,村裏的人一定睡下了。

郭仲翔於是準備放下竹籠。天佑,看來我們今晚只能在這睡了。

這時候前面忽然有光亮起,吳天佑喊,伯父,那裏有人!應該就是先前看到的那個村子,幸虧還有人沒睡!

可是等他們奔過去,走近了,卻發現是有人在那舉着個火把。

火把下一個苗條的身子向後拖着長長的影子,吳找事的聲音清晰傳來。

我說了你別回來找我,你偏不聽。我看着你回來找我三次,只好出來了。好吧好吧,被你感動了。

吳天佑驚呆了,說你一定是個魔鬼。

(未完待續)

•  END  •

文/九鴉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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