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別哭 第四章 媽媽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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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問姥姥:“我媽去哪兒了?”,姥姥說:“奇奇,聽話,媽媽過幾天就回來了。”

又過了幾天,媽媽還是沒回來,我又問了姥姥,姥姥還是說了同樣的話。後來,媽媽還是沒回來。可我不會問了,因爲我知道,姥姥還是會說同樣的話。

我不敢大哭大鬧,因爲二姨馬上就要生寶寶了,開心的時候,她會問我和小舅,肚子裏是男娃還是女娃?不開心的時候,她總是莫名地對小舅大吼大叫。她總是覺得因爲小舅,才讓姥姥家陷入了貧困。有一次,姥姥在廚房裏做飯,二姨讓二姨夫抱起小舅,就往樓下跑,小舅害怕地哇哇大哭,我嚇得趕緊去廚房叫姥姥,姥姥就讓我在家,自己往樓下跑,二姨就告訴我,讓我別害怕,就是送小舅回自己家,因爲二姨要生寶寶,姥姥看不了三個孩子,所以只能送小舅回他家。我哭着說:“小舅媽媽死了,爸爸跑了,小舅沒有家,別讓小舅走,奇奇看小舅。”

二姨幫我邊擦眼淚邊說:“奇奇,二姨也不想,咱家太窮,養不起三個孩子。你媽去南方掙錢了,還不知能不能掙來錢。二姨也沒工作,都要靠你二姨夫一個人工資活。不送走,咱都要餓死。”

我從二姨的嘴裏,知道媽媽去了一個叫南方的地方,不是不要我了,是去掙錢了。我擔心媽媽掙不到錢,更擔心二姨也趕我走,所以我從此變得很乖。我不敢哭着要媽媽,也不敢鬧着別讓小舅走,我只希望媽媽在南方能找到工作,我害怕我們都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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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二姨夫還是抱着小舅回來了,姥姥也紅着眼睛回來了,小舅在二姨夫懷裏睡着了,我看他睫毛上掛着淚,我想他是哭累了,睡着的,二姨夫跟姥爺和我們說,三姨姥爺(小舅媽媽的老公)說人都死了,不是不原諒,自己家也三個孩子在上學,他邊上班邊照顧。沒法再養小舅。

姥爺躺在牀上一直嘆氣,也沒接話,姥姥說:“河清,這一大家子把你是徹底給坑了,都沒本事,掙不來一分錢,對不住你。”

二姨夫急了,說:“媽,你可千萬別這麼想。”

姥姥沒在說什麼,把小舅接過來,放到裏屋牀上後,說去廚房說給我們弄飯。我跟着姥姥進了廚房,看着姥姥拿碗把麪粉倒進瓷盆裏,又拿碗放了點水,蹲下來低着頭,開始和麪。我也蹲下來看着面盆。我問姥姥喫什麼,姥姥沒應我,我又問姥姥喫什麼,姥姥還是沒應我。我底下頭,看着姥姥臉,想再問,我開不了口了,姥姥一排排眼淚從眼睛裏,慢慢流下來,一滴一滴掉入了和麪盆,混合着水,被姥姥用力地揉進面裏,我不敢說話,也不敢去幫姥姥擦眼淚,更不敢再問我媽媽,問小舅,問今晚喫什麼。

後來,我們吃了紅薯葉面條,紅薯葉是前幾天,姥姥帶我和小舅去後山一個婆婆地裏摘的,走的時候,婆婆還給我們兩袋小紅薯。回來的時候,姥姥一直唸叨着婆婆是個好人,回頭要給婆婆做個面窩窩,穿在腳上一冬天腳都可暖活。農村冬天冷。姥姥總是這樣,別人給了我們什麼,她都記得很清,也都會想着報答,所以姥姥人緣特別好,很多像婆婆的人,有什麼好事總叫姥姥。

姥姥和二姨都沒喫,二姨生氣二姨夫最終沒把小舅送走,也生氣小舅的親爸死活沒消息。小姨回來了,高興地說她參加了學校的武術班,剛訓練完回來,以後誰再欺負我們家,她就打誰。二姨把送小舅的事給我小姨說了,小姨有點生氣,給二姨說:“咱媽的決定你以後別瞎主張。別再逼咱媽,奇奇以後我帶,咱媽就看小弟和你家孩子,活人不會讓尿給憋死。”

二姨聽完,委屈大哭起來,嘴裏邊哭邊喊:“一屋子全是好人,就我和俺家河清是大惡人。都張嘴要喫飯,都還想當好人,說着輕巧,大姐走了,都還不是伸手來問我要。”

三姨這次倒是沒對罵,只是拉着我進她屋,鎖上了們,喃喃地說:“別理你二姨,她就是自私,吃不了一點虧。這些年都你媽管,她也沒管啥。你二姨夫其實沒啥事,就是她在鬧。”

二姨哭累了,被二姨夫拉着回自己家了,姥姥也去哄被哭聲驚醒的小舅了。

後來那晚,小舅驚哭好幾次,還吐了幾次,姥姥說是白天嚇掉魂了,半夜起來好幾次拿着小舅的衣服,在屋子裏轉着不停地叫着:“孩兒,孩兒,回來了。孩兒,孩兒,回來了,快上身。”

我和小姨也醒了,我問小姨姥姥在幹嘛,小姨說小舅白天魂被嚇丟了,姥姥在幫小舅找魂,讓嚇丟的魂趕緊上小舅身。

我嚇的不敢過去,就聽姥姥不停喊着,小姨說:“家裏就你二姨那兩口不是東西,這還沒生呢,就怕你姥不能給他看孩子,天天鬧。”

其實我知道二姨不是壞人,我想她怕二姨夫生氣不管我們,更怕像媽媽一樣,離完婚,帶着孩子回姥姥家沒飯喫。二姨夫更不是壞人,每個月都給我們扛回一大袋麪粉和一袋米,還偶爾帶着我去遊樂場,給我買點小玩具,我走累的時候,二姨夫還會揹着我,有的時候,我很想叫他“二爸”,而不是“二姨夫”。

二姨夫是一個煤礦的採礦工,有次晚上下井回來,忘帶鑰匙,二姨睡的死,沒喊開門,到姥姥家來喫飯。我起來上廁所時,都快嚇哭了,還以爲看到了孫悟空裏面的黑山老妖,除了兩隻眼,他臉和身上全是黑的。二姨夫叫了我,讓我別害怕,是他。還後來給我看了他安全帽上的燈,一開特別亮,有點刺眼,二姨夫說是下到井底照明用的,我覺得特神奇,說二姨夫帶着,就像二狼神,有三隻眼睛,特別神氣。二姨夫說神氣什麼啊,沒本事的人才下井,雖然累點,但能多掙點,還說讓我別擔心,有他在,不會讓大家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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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可能真的生小姨氣了,好幾個星期都沒給我們送菜和雞蛋了,姥姥家裏除了豆瓣醬,我們沒啥菜喫,基本每天都是蔥油餅、麪糊湯、豆瓣醬。姥姥說小姨練武術累,單獨給小姨做炸醬麪。小姨每次會給我和小舅拿小碗撥點。

有一天,姥姥揹着小舅,讓我提着菜籃,說沒辦法了,只能以後去菜市場撿菜去。我們來到菜市場,姥姥讓我們先在旁邊玩兒,等菜販子們收攤時再撿,別影響人家做生意,招人煩。她先去給人家說一聲。

我點點頭,拉着小舅在一個空臺上玩兒,我看姥姥站在市場中間左右看着,兩旁賣菜的叫賣着,問姥姥想要點啥,姥姥臉有點紅,兩隻手相互搓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姥姥走過來說,還是等徹底收攤吧。我知道姥姥兜裏沒有錢,我們就坐在臺子上看着他們。我就想我們家要是有地就好了,那姥姥我們也可以來賣菜,那我們不僅有菜喫,還可以掙錢。

後來,天擦黑了,市場上的人越來越少,賣菜的都開始收攤,姥姥過去幫他們收攤,讓他們放心走,最後她收拾。大家收攤走了,天基本黑了,姥姥讓我趕緊看看,擺攤的地方,又沒菜葉啥的,有的話就往籃子趕緊裏撿,太爛的就不要,他拿起市場牆頭的大掃把,開始從市場頭掃,我趕緊仔細撿,小舅總給我搗亂,別別的垃圾往籃子裏放,我吼他讓他去姥姥那,我像找財寶一樣一堆堆翻着,還算不錯,撿了不少白菜葉和很細的韭菜,後來還見到爛一半的西紅柿,姥姥掃完地,累的滿頭大汗,提着籃子領着我和小舅回家了,路上我和小舅好幾次忍不住看姥姥手裏的菜藍子,一會兒回家,終於可以美美地大喫一頓。

一回到家,姥姥就和麪,給我們搓麻什面(貓耳面),姥爺和小姨也特別高興,也動手幫姥姥搓,姥姥燴了一大鍋麻什,雖然菜很少,也沒肉,但我們喫的可香了,姥爺吃了四大碗,我也吃了兩小碗,小姨喫的太多了,最後躺在牀上動不了,說肚子疼,姥姥說小姨喫積食了,讓我和小舅給小姨揉肚子,揉着揉着小姨吐了,吐完居然好了,姥姥笑小姨妹沒出息。

睡覺時,小姨說她難受得很,我問她是不是肚子又難受了,她說不是,是心疼。我問心疼啥,他說心疼吐出的麻什。她說完開始笑,我也跟着笑,我也笑小姨沒出息。她就撓我身上,我癢得咯咯大笑求饒,我和小姨鬧到大半夜,後來姥爺從那屋一聲大吼,我和小姨才消停下來,慢慢睡着了。

那晚,我夢見了我媽媽,不,準確講,我夢見了我媽媽掙了好多錢,給我們買了很多喫的,第二天,我跟小姨說了,小姨說我纔沒出息,想喫的都不想媽。

其實從離婚跟我媽回姥姥家,媽媽一直在外找工作,似乎已經適應了媽媽不在,跟姥姥一起過日子,有時候也很想媽媽,但跟我小舅一玩兒,也就忘了。我媽媽只是去掙錢了,遲早會回來。可小舅的媽媽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小舅沒哭喊着要媽媽,奇奇就更沒有理由哭喊着要媽媽,奇奇再也不想看到誰哭了,包括奇奇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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