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康復日記78——爺!青!回! 如果註定要離開,就不要再讓他留戀。

人生雖然艱難,卻也是一場精彩的遊戲,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會遇到什麼人,有哪些改變。

這場遊戲對我們唯一的意義就在於我們去經歷,獲得經驗,僅此而已。一次一次的經歷,讓我們發現,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重新理解那些聽了很多遍的道理。

上午去給父親送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親了,內心害怕看到他而難過,所以不知覺的在逃避。今天下到病房,發現護士站沒有人,我也顧不上內心的害怕,大步衝進了病房。終於見到了父親,人更瘦了,腿上幾乎沒有肉了。他睜着眼睛看着前方,我一遍遍的喊他,沒有什麼反應。我問護工父親是不是聽不到我說話,他說應該能聽到,於是他走過去用手撫摸這父親的額頭,喊了兩聲老吳,這時父親的眼睛轉了一下,應該是有反應了。我緊接着湊過去不停的喊他,我想握着他的手,可剛從外面進來,手冰涼。我喊了幾聲,看到父親有些抖動,很快,抖動更加劇烈了,我知道,是癲癇又發作了。這是我第三次看到他癲癇發作,這次比前面兩次感覺沒那麼嚇人了,可能是因爲現在人太瘦了太虛弱了。

我是偷偷溜進病房的,疫情期間嚴禁探視,可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趕緊按鈴呼叫大夫。我毫無疑問的被趕了出來,有個護士不停的在大聲訓斥我,可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在一旁看着,一步步往門外退。

這一次,我深刻的感受到父親的痛苦。我作爲一個健康的人,我對於親人生病的束手無策都如此痛苦,更何況患者本人。被迫的承受着巨大的無助感,毫無退路,就像《發條橙子》裏面的實驗那樣,用儀器把眼皮撐開,強迫你看你不想看的畫面。

我按照約定去4s店做保養,可能快過年的原因,排隊的車有點多,比之前預約時承諾的時間多了一倍。喫完午飯,我在休息區休息了一會兒,突然想去旁邊的按摩椅上面躺一會兒。沒想到,這個念頭給我帶來了巨大的轉變。

按摩椅的銷售是個大姐,看到我走了過來,很熱情的幫我服務。看到我手上帶了一串佛珠,便問我是否信佛。這串佛珠是我爲了爲父親念大白傘蓋專門買的,每天出門都帶在身上,每天念108遍佛咒,從未間斷過。我的佛珠上面有幾個銀器,是用來計數的。過去見過別人盤珠子,總以爲這些東西只是裝飾。大姐接着說,我看你這串珠子還有計數器,就覺得你不是戴着玩。原來大姐很多年前就皈依了。曾經開飯店的,經歷了破產,父母相繼離開,離婚,現在孤身一人,在4s店賣按摩椅。我和大姐說,多數信佛的人,都經歷了一些大事。她開始給我講修心,說修行對我們的好處以及不好的心態對我們的傷害。聊到這裏,肯定就繞不開癌症了。她給我講了幾個身邊癌症的例子,說到了她的大舅,好像是腸癌走的,但是她大舅也信佛,所以的了癌症後平平安安的生活了七八年,最後走的時候也很安詳,沒有什麼痛苦,從住院到離開一週的時間。她說他們信佛的人,家裏有人離世都不哭的,因爲一哭,要離世的靈魂就會牽掛,讓他們割捨不下,如果留戀人間,就會被困在這裏。說到這裏,我馬上回憶起來過去看到的種種關於鬼魂由來的說法,緊接着,我被一下點醒了——對,不能哭!

如果註定要離開,就不要再讓他留戀。

此刻,我非常的後悔,突然發現自己有多蠢。人間這麼多苦難,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其實是幸運,可因爲我放不下,我的情感需求,割捨不下,我沒有做好失去父親的準備,我沒有做好獨自面對未來生活的準備,我在挽留,我四處求醫、求佛,找朋友幫忙禱告,我做各種的嘗試,我太想把他留住,甚至忽略的他的感受。他已經如此虛弱,卻還在爲我的情緒,努力苦苦的支撐。

話說到這,我想給大姐說說父親的事情,可沒說兩句便哽咽了,眼淚止不住的留了下來。我的兩隻手夾在按摩椅裏一時拿不出來。大姐給我拿了些紙巾,說了句我明白,可你要放下,你放下了,他也就放下了。這個時候,他也許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是他兒子,你難過他更難過。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你應該會懂。

這個時候又來了個大姐,也過來做按摩,他們兩個人應該是老朋友了,大姐招呼了一下她回來跟我說,這個大姐也是,剛從她媽媽的事情走出來。然後大姐和我詳細說了下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中秋節過完走的,車禍。她因爲信佛,總覺得父親這種突然意外的離去,去不到西方極樂世界,還會回來輪迴,所以她想盡各種辦法做佛事,超度,同時自己翻閱佛經,找答案。終於,讓她找到了答案,有一個佛經中說,意外故去的人,不影響去西方極樂世界。她說當看到這句話時,她突然感覺解脫了。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放下。之前的那些擔憂種種,只是因爲她自己的內心沒有放下,當自己放下了,一切也就放下了。

也許哭真的很消耗體力,回到家感覺很疲憊,公司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我想起來前幾天廣東就說,可以遠程幫我做連接。今天終於可以試試了,可是試了幾次都連接不上,一開始我還可以放鬆,後面各種雜念思緒像潮水一樣湧進來。然後廣東問我,連接上到底想幹嘛,這個時候我想到了前兩天教會的朋友幫我禱告的畫面:

剛爲你父親dg,看到的景象是,你去醫院看望他,你以爲他在牀上躺着,等你走過去發現,看着很滿好像躺着一個人蓋着被子,但到了跟去牀上卻是空的,房間裏充滿了陽光,開着落地窗,有風吹進來,吹動着窗簾,安靜和諧,你坐在牀上等你父親,睡着了,你醒來後,發現他站在窗戶邊,衝你微笑,之後就走進了陽光裏。

我當時有些難過,我覺得是要和我告別的意思,但也很欣慰,他沒有痛苦,很平靜,我希望他在一個溫暖、幸福的地方,所以,我說我想看看他現在的處境、狀態,我也想和他說說話,讓他明白我的心,我把我和小活佛說的一句話發給了他:

我會很懷念他,一直記得他。不是放棄他,只是不想他受苦,不想他在這個人間浪費時間。有更美好的地方,希望他安心的離開,也希望他離開後能夠祝福我們。我們會好好的活下去,盡善事,完成自己的修行。

廣東說好,我幫你再連接試試。我等了好一會兒,沒想到他給我播視頻過來,原來他讓他的助理連接上,和父親對話了:

場景具體在哪裏看不清。叔叔坐在一把竹製椅子上。一直哭泣。
轉達過愛意以後哭的更兇了, 問爲什麼這麼難過, 叔叔回答說因爲心疼。 自己沒辦法陪伴你繼續下去。便告訴他應該放心的離開,不要太過擔心。 這樣孩子纔可以放下顧慮好好生活, 此時叔叔狀態開始好轉,不再悲痛,面部表情也變得很從容。當問之後想去哪裏, 他伸手指了指東南方向, 視線跟過去, 霧中是一座滿是竹子的山, 竹林很密,很高。

這段話其實是時候我讓廣東給我重新發的,我說我想存下來反覆看。當時,廣東和我視頻的時候,當他開始說父親的情況是,我終於憋不住了,不再是默默的流淚,而是無聲痛苦。中間幾次,我都想和廣東說點什麼,可完全發不出聲音。說完,廣東定定的看着我,彷彿在一旁陪着我,然後緩緩的和我說了一些安慰的話。終於,我情緒平復了一些,我說,廣東,我在發段話給你,幫我帶給我爸:

爸爸,我愛你,我好像從來沒有親口告訴過你。我知道我就不住他你了,我也不再強迫你爲我留下來,我要長大了,占星老師說你是我的太陽,我當時覺得,我的太陽要沒了,現在我明白,換我做太陽了,我要成爲別人的太陽。我會很懷念你,一直記得你,一直愛你,我會是不是想起過去的事情。這樣做不是放棄,只是不想你受苦,不想你爲我受苦,不想你在這個人間浪費時間,這裏不值得,有更美好的地方,希望你安心的離開,享受真正的幸福,也希望他離開後能夠祝福我們。我們會認真的活下去,盡善事,完成自己的修行。

寫第一句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結婚的時候,出家門準備上車,父親站在路邊送我,司儀讓我和父母告別,我莫名的激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上前和父親擁抱,當我的頭和他的頭交錯是,我的眼淚下來了,我想那是我第一次對他說我愛你,只是,在心裏。

前天,我進城辦事,順便約了璐璐見面。因爲是發小,有很多默契,無須多言就會很安慰。我跟他說占星老師說父親是我的太陽的事情,他說,不是你的太陽沒了,而是你要接替他,你要成爲太陽了。我忽然反應過來,三十多歲的我,其實一直還沒長大,因爲父親在,我就還任性的拿自己當個孩子。對,我該長大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看到廣東發來的小視頻,她的助理,手裏捏着紙巾,給我講述剛纔連接的經過:

我跪着,抱着父親的腿,說完我想說的那番話,然後父親拍了拍我的背。接着,父親開始變大,同時我變小,最後,我變成了嬰兒,回到了剛出生的樣子,父親把我抱在懷裏,很幸福。

上帝不僅是數學家,更是藝術家,藝術家,也是上帝的手。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把這個畫面放到某個電影裏,或者我自己做的動畫短片,我也想,我要寫一本書,用來懷念我的父親,書裏盡是我們的美好時光,因爲,我只會記得你帶給我生命和幸福。

此時,我感覺內心充滿了愛,充滿了能量。曾經無時無刻不在困擾我的,擔心對不起父親,沒有照顧好父親的擔憂都消散了。其實,我早該明白,他,是我的父親,他是個父親,有哪個父母忍心自己的孩子難過,有哪個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快樂幸福會不開心呢?

爲什麼是爺!青!回!
因爲,我要兌現對父親的承諾,我要認真的活下去,我會振作起來,好起來。以後,不用再假裝堅強,假裝若無其事。珍惜眼前人,做善事,不說傷人的話,努力提升自己,憑本事,光明正大的賺錢,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所以,那個愛攝影、愛畫畫、愛設計、愛旅行、會寫代碼、會做PPT、會做新媒體的人,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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