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兄驾鹤,诗声袅袅

人生像茫茫大海,

生活好比小舟,

在急风暴雨中向前,

奋勇冲上波峰浪头!

……

……

浩瀚诗文已经太多太多的“人生”,早已经厌倦。可是,这个“人生”于我百闻不厌、千念不倦,

诗的标题是“风帆啊!高高扯起”,三十五年前发表于从化《流溪》杂志,作者是当年从化烟丝厂工人欧阳伟坤。尘世中有些缘,是前世今生无绝期……

依稀记起幼年,有一天,他与一个朋友来到广州拖拉机厂从化分厂,旁边堆放废物处,他俩要挖一些废铁,挖的过程,他的手碰到尖利的铁,伤口还流血不止……挖到的铁卖到很少的钱,够买十几粒糖,那工厂离我家很近,他和朋友来找到我,还给了我五粒,这举措让我很愕然,于四十五年前,五粒糖为礼物是何等的厚重……

村里人说;“叫哥吧!他是你的哥……”我很茫然,一向是跟爸妈三口一起生活的我何来有哥?

越来越多人都说我不是爸妈生的,疑惑中想起了他白送我五粒糖……他就是我的哥!

直到我读初中才弄明白,由于我养父养母无所出(没生育能力),找到我做他夫妻俩的养子……我的生身父母正是他的父母,老家有三个哥,其中他是老二,我与他很投缘,他是写作爱好者,恰好年轻的我也热爱写作,有时候,我写了一些文稿去请教他,他阅读了,还写一此评语,嘱咐我回去认真思考……后来,我还通过他认识了当年从化《流溪》杂志的编辑陆镇康、宋健慧等老师,我当年还参加有关文学创作的活动,有缘见到一些从化的写作爱好者,如谢连波,欧东林,罗小华、刘国泉、邓嘉乐、龙柱深,何志平、温石钦,汤番群……那时我才十八岁,也许他们早年把我淡忘。当年受这个文学艺术圈子的薰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

不久,烟丝厂停产,工人下岗,哥与嫂子开始以卖衣服为生,嫂子在街口摆摊,而他是走圩摆摊,逢每月的日子未数是1、6是太平与棋杆圩日,2、7是神岗,3、8是鳌头,4、9是街口,5、O是龙岗。那年头,他是靠踩单车载着一大包衣服到各个圩场摆卖的,他家在街口城内,从化中学附近,每到鳌头、龙岗、太平圩,路途远,当年的公路也没那么平坦,走圩很累很累,骨架要散!


我们从化有句歇后语叫“邝贵贤补饭兜一一行业淘汰。”本来,走圩卖衣服行业并没有淘汰,可是,以单车作为载货的交通工具就很快被淘汰了,其他同行业者都用上两轮或三轮么托车。他老了,缺失机动车驾驶技术,自然被走圩摆摊行业踢出局了。他赖以生存的职业变成了捡破烂,每天一大早踩大罗马单车,车尾架载着用担挑穿着两只耳的两个空箩,到各处工厂外面排放废物的垃圾堆,用一块碗那么粗的磁铁触碰垃圾,探得一些废铁……凡符合废品站收购范围的废物都捡去卖……

现实生活太多的磨难与无奈,忆起这些,他的诗又浮上我的心头:

人生像茫茫大海,

生活好比小舟,

在急风暴雨中向前,

奋勇冲上波峰浪头!

风帆啊!高高扯起。

浪潮是推动小舟的力,

莫在困倦中沉浮,

勇敢驾起生活之舟,

终有一天能达到码头。

风帆啊!高高扯起。

……

……

……

溢于辞表的看似缺失精绝美妙的辞藻,但能将现实生活必须要的动力透于字里行间。虽诗意看似澄澈的浅水,磨难中能鼓舞人心便是娓娓之音。自成一格的诗,正是显现个性化的诗味……哦!请不要介意难听的“啊”字,通常念起来会感觉别扭,在这里,正是因为激发人抗击生活的风浪,过中之倦、之难、之苦、之伤已成为感叹,赋予于诗……

也许是接连很累的日子,他偶尔才动笔写诗文,包括我也一样,很偶然才有作品见于《流溪》杂志、《新叶诗笺》和从化报,少得不值一提。

曾经,我问过他:“写作是为了什么?”这个很实在而富含代表性的问题,让广大写作爱好者都很想弄明白,解开迷惘。他是这样解释的:人不可能永存于世,漫漫无边的时空界限之中,人的活着,连蜻蜓点水也不算,甚至连一星尘埃也不是。可是,这个世界色彩斑斓、很烂漫、很精彩,很可爱、很让人眷恋……很可惜,人无论干过什么事业?创造过多少财富?见识过多少风景?游历过多少地方?最终都归于虚无。无论一个人知识很渊博、很有远见卓识、甚至满腹经纶、胸罗万有也好,最终也会失灭。如果这是一种极大的遗憾,那么人生最无悔的事,就是莫过于以文字语言的方式,把故事,场景、物质、认识、感悟、情怀转化成文字表达,让之形成一种不朽的魂,最好是永生不息的灵魂,像夜里的明月清辉照亮人间……人生的意义,各别有自己的定义,如医生、工程师、科学家等等也不尽相同,人能将非己不行的事情做到,让自己独有的奥秘化为光茫向人间放射,这就是精神灵魂,可以在世间持久地发出灼灼的光环。精神灵魂的能量越大,其光环越能在世间长存……

关于写作意义的众多诠释,他这个解释已经令我相当满意。看来,蛟龙不一定置身于淼淼的深海,也许隐迹于深山里的削壁之上。

后来发现他除了写诗,其实还写了许多小说稿,还有中篇小说,偶尔尝试投稿到其它平台,却没被采纳,草根式的写作爱好者,有点像深山绝谷里的幽兰……

我也写过许多小说稿,投稿到其它平台便杳如黄鹤,更可惜的是十年后,放到抽屉里面的原稿纸满布密密麻麻的小洞,字迹连自己也看不清了,估计他存放的稿也不可避免如此。

五年前,他突然因中风入院治疗,我一接到侄子的电话通知,便放下焊防盗网的活儿,飞速赶到医院探望他。那天,嫂子对着正在昏迷,而其他人谁也唤不醒的他说:“伟坤,你细佬国成来看你了。”话音未落,他的嘴唇马上抖动了,还能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似有话语太想太想对我言表,我意会到我要常常看他……一个月后,他出院了,却不能走动,只能坐轮椅。从此,嫂子每天推着他到公园,街心……街坊邻居跟他打招呼,他都认不出是谁,说话也依然含含糊糊,似乎仅仅说得出我的名字……

几年来,专职服侍他的嫂子,皱纹是多么迅速地爬满面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身子变得很瘦弱……

两三年前,我接到嫂子的电话,凄声道来老哥离世的噩耗……记得殡葬仪式很简单,是我跟侄子们齐搬起他的尸身放入棺材,我亲手整理好,便合力放上殡葬车……人世间的无奈之中,关键时刻缺钱笃定是其中的一种。一定有人会问:“那时候其他亲兄弟在哪?”其实那时的几年前,老大已经“走先了”,事出突然,老三从外地赶到殡仪馆……

以后,每当我失意的日子,总浮想亡兄驾着仙鹤翩然西去,喃喃浅唱低吟他的诗,诗声蕴含对世间的所有真情实感,在广阔无垠的长空轻轻流荡:

人生像茫茫大海,

生活好比小舟,

在急风暴雨中向前,

奋勇冲上波峰浪头!

风帆啊!高高扯起。

浪潮是推动小舟的力,

莫在困倦中沉浮,

勇敢驾起生活之舟,

终有一天能达到码头。

风帆啊!高高扯起。

……

……

以往读到这里,我已经叹为观止。还有后一段,由于随着年岁的流逝,记忆已经朦朦胧胧了。哦!请让弟我给这首诗追加一段吧!

天雷的高吭震慑不了满天勇鸷的海燕,

海浪的砰訇也没有消减驾舟的动力,

生命之海不可能只有孤独的小舟,

浩浩荡荡,

络绎奔向幸福的港口。

风帆啊!高高扯起!


人生,没有闯过大风大浪怎叫人生?没有留下刻骨铭心的故事怎么称得上人生?

啊!这字眼几乎能让人起鸡皮疙瘩,在文字语言里,能看到而不感到碍眼的地方,就看这文字的热量有多高?能否温暖着广大读者的心灵?能否让广大读者感叹、慨叹、赞叹……

哥,我春天念你的诗,是丽日下静听鲜花盛开的妙音。夏天念你的诗,是远方山色中飘来写意的金风之声。秋天念你的诗,是秋阳如金照亮所有黯淡无光的心境。冬天念你的诗,是寒冷之中感触煦阳的温暖。

哥,想必你在天堂依然酷爱写作吧?愿你已经将自己的精神灵魂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还能够被传诵、宏扬、化成永远不息不灭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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