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年從天上飛下來的時候，自己在心裏數着，距離上次下凡，貌似過了二十多個年頭了。
今年，阿年爲什麼又下凡了呢？那是因爲風婆婆給它帶去了凡間的消息。
風婆婆說：“阿年，我覺得今年除夕，你得親自去人間看一看，今年這個年，過得太特殊了。”
阿年本來提不起任何興趣的，畢竟這一年又一年的，凡間的風俗再怎麼變，還不是一樣要過年，反正年的重要性，誰過誰知道。
可是風婆婆又說：“真的，你再不去瞧瞧，大家都快把你忘咯。”
“什麼？這怎麼可能，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年啊！”阿年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是心裏可虛了，畢竟這麼多阿年沒下去，凡間變成啥樣了真不好說。再說了，風婆婆一向浪跡天涯，她對凡間瞭如指掌，沒理由編謊話來騙它呀。
於是乎，經過了無數次的心裏掙扎，阿年終於在除夕夜那晚，悄悄從天上飛了下來。
阿年下來之前，還跟風婆婆請教了一下：“你覺得，我應該先去哪看看好呢？”
風婆婆建議說：“先去大城市裏轉轉唄，那裏的過年，肯定叫你大喫一驚。”
阿年頓時對大城市裏的過年，充滿了興趣，不過不巧的是，阿年從天上飛下來時，正好趕上了一場大風雪，那場風雪包裹着阿年的身體，暈頭撞向地，從天上滾落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這個小村莊冷得很，而且離城市好遠好遠。阿年好久沒經歷過這麼大的風雪，忍不住凍得直哆嗦。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去敲開其中一個房子，請求房子的主人暫時收留一下它。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太婆，她白髮蒼蒼，一臉喫驚地問道：“你，你是誰呀？”
阿年愣了一下，大聲道：“我阿年啊，你都活一把歲數了，還不認識我啊，二十多年前，我可是下來凡間過的。”
老太婆頓時醒悟道：“噢噢，原來是你啊，阿年啊，你總算來了。”
屋裏暖得很，爐火燒得很旺，阿年坐在爐竈邊上，使勁搓手搓身體，想讓自己儘快暖和起來。
本來屋子裏只有老太婆一個人，冷清的很。突然來了一個伴，還是那麼從天而降的阿年，老太婆的心裏像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話匣子一下子就被衝開了。
“現在的年啊，越過越不像年咯。”老太婆說。
“哪裏不像了，你倒是說說看。”阿年好不容易下凡一趟，自然要洗耳恭聽啦。
“哪哪都不同了。”老太婆說，“你看，往年誰家門口不都是鞭炮響連天嗎？現在你聽聽多安靜，如今想在自家門口放鞭炮，可難了。以前過年大家多勤快呀，除夕夜圍在一起搓年糕切年糖揉年面，現在的阿年輕人呀，都變懶了，想喫什麼就去外頭買，就連討個利是，都懶得掏錢封紅包了，直接在手機裏送個微信紅包了事。瞧瞧，手工過年的時代，都過去咯。”
“聽起來，現在的年，過得真不如以前了？”阿年不僅感嘆道。
“那是呀，我跟你說，今年更是特殊，”老太婆頓時委屈起來，“就在剛剛，我家大川一個電話說不來就不來了，他們要是不來，這年過不過，都一個樣了，沒意思了。”
老太婆剛說完，手機突然就響了，原來是大川和孫子們找她視頻拜年啦。阿年不好再繼續打擾人家，於是在老太婆顧着對手機裏的人兒扯東扯西時，阿年悄悄打開了門，走了。
二
從老太婆家離開，阿年的心裏雖然有點失望，不過一向樂觀的它又在想：單憑老太婆的幾句話，就把自己的地位給否決了，那樣就不是至高無上的阿年我了。
阿年認爲，應該多去走走看看，聽聽別的聲音。
阿年在天空飛了好久之後，直到看到了大城市的燈光，它從天落了下來，剛好在燈光閃爍的大馬路上，它遇見了一家三口人。
那一家三口手牽着手走在路上，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
爸爸說：“唉，今年有疫情回不去看咱爹媽，我真過意不去，不知道一年過去了，他們是不是又蒼老了許多。”
媽媽說：“咱留在城市裏過年，也是迫不得已，但說句實話，這裏的過年氣氛，真比不上鄉下，鄉下過年多熱鬧啊，一家老少，各家親戚，都聚在一起喫喫喝喝，笑個不停，多好啊。”
爸爸又說：“這一年到頭不就是盼着回家過個年嘛，你看看，回不去，過年都沒啥感覺了。”
媽媽又說：“就是哇，回去過年還能喫喫家鄉的年食，聞聞家鄉的年味，城市裏的東西，我都喫膩了。”
說起過年這事，爸爸媽媽感覺可以說上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因爲他們就顧着聊天，都不知道旁邊的小娃娃突然掙脫了他們的手，悄悄走到他們的後邊。
阿年靠過去，問小娃娃：“你覺得過年好玩嗎？”
小娃娃說：“當然好玩啦。”
阿年心中一陣欣喜，總算聽到一句好話啦，阿年又問：“有什麼好玩的？”
小娃娃轉了轉眼珠子，想啊想，終於說：“過年不用去學校上學了，過年不用上網課了，過年可以收很多的紅包了，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阿年着急地問，前面那些回答，阿年可不滿意呢，它多希望小娃娃能說一個至少讓阿年滿意的好玩的事情。
可是小娃娃卻說：“還有，就是可以玩手機！對，這個最好玩了！”
這一次，阿年真的失望了，它沮喪地離開一家三口，在寬闊的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阿年在想：“風婆婆說得對，大家都快把我忘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以後再也不來凡間玩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三
就在阿年準備離開的時候，它突然聽到了一陣吵鬧聲，仔細一聽，是從一家大超市傳出來的。這麼大的超市，阿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反正來都來了，何不進去看一看再走？
阿年一進去超市，頓時發現了另一個世界。
這裏簡直就是一片樂土。
偌大的超市裏，無處不在的字眼，就是兩個字：過年。各式各樣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它們都有一個統一的名字，叫年貨。
那些年貨，都扯開了嗓門喊道：“過年啦！過年啦！”
歡快的樂曲伴隨着年貨寶寶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傳進阿年的耳朵，阿年忍不住側耳傾聽，反覆去聽，越聽越興奮，越聽越激動。
眼尖的年貨寶寶發現了阿年，突然尖叫起來：“快看，大家快看，是阿年，阿年來了。”
阿年感到臉紅，想走，但是大家熱情高漲，都想留住阿年。有年貨寶寶在旁邊說：“多少個過年才能親眼看見阿年下凡間呀，這是多大的榮幸呀。”
看到年貨寶寶們這麼開心，阿年心裏樂開了花。
餅乾寶寶們說：“阿年你瞧瞧我們餅乾家族，現在可龐大了，不僅種類繁多，就連口味，也更新換代了，現在的餅乾寶寶，不僅好喫，還很好看哦。”
糖果寶寶們說：“阿年你聞聞我們糖果家族，現在氣味更甜更香了了，我們現在再也不是孤孤單單闖天下了，我們跟巧克力家族、堅果家族和水果家族它們都合作了，現在的糖果家族，名氣可大了。”
接下來，年糕家族、麪條家族、包子家族、餃子家族......各種家族都紛紛說出了這些年它們的成長和變化，大家都一致認爲，正是因爲有了過年，它們的存在變得更有意義，它們對過年的期盼越來越多了。
阿年聽着聽着，忍不住，眼睛就紅了。
“呀，阿年你咋啦，不開心嗎？”年貨寶寶們都異口同聲說，“過年就要開開心心噢。”
阿年點點頭說：“我是喜極而泣的。”可是這句話剛說出口，就被一陣震耳欲聾的噼裏啪啦聲淹沒了。
“外面怎麼了？”阿年喫驚地問，“地震了嗎？”
“你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年貨寶寶們說。
於是阿年又飛上了天。
阿年剛到空中，頓時被五彩繽紛的煙花包圍了。
美麗的煙花在空中盡情綻放，就好像給灰暗的天空染上無數朵豔麗的花朵。數不清的繁星點點直竄上空，時而像孔雀開屏，時而像五彩花傘。
阿年被一陣又一陣衝上天空的煙花包圍着，它驚喜又好奇地盯着五顏六色的煙花，不僅讚歎道：“真想不到，人間的煙花，竟進化得如此出類拔萃，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
附近的煙花夥伴聽到阿年的聲音，不禁笑道：“這就厲害了，我跟你說，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阿年驚訝地問：“那是什麼？”
可是它的聲音馬上被再次衝上來的煙花夥伴們淹沒了，新出場的煙花夥伴們，個個昂首挺胸，英姿颯爽，它們以最整齊、最有力的步伐，在夜空裏走出一條神奇的星光大道來。
阿年一動不動地盯着那條星光大道，許久之後，它終於緩過神來，才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大叫道：“我看到我了，我看到自己了！”
是的，那條星光大道上，幾個亮眼的大字，道出了阿年依舊不變的尊貴身份。它們是：新年快樂！
新年的鐘聲終於敲響，大片擁擠而來的人羣，站在巨大的時鐘下，擡頭仰望璀璨的夜空，仰望那個在煙花中，因感動而落淚的阿年。
四
阿年要離開凡間了。
它飛過高樓，掠過草叢，經過公園，正準備穿過一條馬路往上飛時，它突然看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凌晨時分還在工作的人，他是一個清潔工。
清潔工剛掃完左邊的馬路，正坐在椅子上休息。阿年走過去，突然想跟他聊會天。
阿年問：“過年了，你怎麼不留在家裏跟家人團圓呀？”
清潔工說：“我家人都在鄉下吶，今年我回不去，就留在這裏了。”
“那你豈不是很難過？”
阿年覺得清潔工好可憐，不過清潔工卻搖搖頭說：“那倒不會，今年，算是過了個特殊年。”
“怎麼特殊了？”阿年好奇起來。
“你看啊，往年我一回去過年，都要面臨春運人擠人，車堵車的困境，今年倒好了，一個人在這裏過年，不用擠人擠車，不用來回折騰，一身輕鬆啊。”
阿年一聽，點點頭，覺得是個理。
“還有啊，以前過年回去，都免不了那些三姑六婆爭着攀比紅包大小，個個都在比誰的紅包最大，你看看今年，我一個微信紅包發過去，再也不用面對他們的七嘴八舌，耳根子多清淨啊！”
阿年一聽，點點頭，還是個理。
“而且我家老母親一聽我回不去，立馬趕在過年前，給我寄了一大堆家鄉美食，這下可好了，我也能在家鄉以外的地方，過個有鄉味的年了。”
雖然都是個理，但阿年的心裏依舊有點堵，所以它問清潔工：“可是你始終回不去過年，心裏難道就沒有遺憾嗎？”
“遺憾肯定是有的嘛，”清潔工說，“不過過年不就是圖個開心團圓嘛，等過了春運，我也請假幾天，回老家陪陪我老母親老父親，其實也一個樣，雖說年味不在了，但一家人在一起開心喫個團圓飯的感覺，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阿年走的時候，清潔工又起身幹活了。他開始清掃右邊的馬路，掃了一會後，他擡頭看看天空，不知道是在目送阿年離開，還是在遙望什麼令他神往的東西，又或者是，剛剛那場對話，令他開始懷念正在跟他仰望同一片天空的，遠方的家人。
回去的路上，阿年遇見了風婆婆。
風婆婆趕緊問阿年：“怎麼樣？大家都把你忘了吧？”
阿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風婆婆感到奇怪，又問：“那究竟是怎樣？這年，還過不過了？”
阿年笑了，說：“過，當然要過，而且要越過越特別，越過越有味。”
風婆婆聽不懂，趕緊跟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喊：“別賣關子了，跟我說說唄。”
阿年跑得可快了，一溜煙，它已經跑到了夜空的最深處，但是它身上的氣息和笑聲，還停留在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