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畫的老人

01

隨着地攤經濟的復甦,傍晚的大街小巷又熱鬧起來。

南一街道的左側,有一座吊橋,過橋後那條街道滿是各式各樣的地攤。這裏人流量大,位置極佳,是擺地攤的人必搶的風水寶地,那些賣小喫的,每晚擺攤的那四個小時便可利潤上千。

平常大家爭爭搶搶的倒也不至於傷了和氣,主要大多數人都認識,也就動動嘴皮子,大不了互相罵上幾句,也就過去了。但今天有位新來的老人,早早地佔了個好位置,將一堆畫作盡數展開,排列在地上。

有過路的人好心提醒他:“老爺子,這些畫看起來都不錯,怎麼就直接放在地上了?你好歹放塊布什麼的墊在下面。”

他眼神裏藏了一絲不屑,但面容上未有絲毫變化,答道:“這畫,得遇上真正懂欣賞的人才有價值,若是無人欣賞,便是當做柴火燒了又如何?尤其是到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人眼裏,嘴上功夫比誰都厲害,就是隻有些表面功夫。”

路人見其這樣的態度,憤憤地離去了,嘴裏還唸叨着:“這老頭,真是不知好歹。”

老人聽見了他的話,冷哼一聲後繼續沉默着。

沒多久,擺攤的人漸漸多起來,起初還好,畢竟位置還多,後來就偶有爭吵聲你一言我一語在耳畔此起彼伏。

老人捂住自己的耳朵,試圖把這些個嘈雜的聲音統統阻擋在耳朵外面,然而一位大媽大聲喊道:“誰搶了我的位置~”

聲音穿過重重阻礙直奔他的耳膜,他暗道:“有完沒完?”

來人正是王婆,這一帶出了名的嗓門大,名聲也不怎麼樣,因爲她總是耍盡各種花招佔據最好的位置,後來大家都懶得和她爭搶了,默認了這位置是她的。

王婆正站在老人面前,狠狠地盯着他,他沉默着,後來乾脆轉過頭,懶得看她,簡直跟個潑婦一樣。

王婆見這人不理她,乾脆上手,直接去收老人的畫,還疊得亂七八糟,然後放上自己的東西。

老人見狀,朝她說道:“你這婦人,怎麼如此蠻不講理?”

王婆絲毫沒有要道歉的意思,雙手插腰,一臉自豪勁兒,彷彿在說,你能奈我何?

老人搖搖頭,也懶得爭辯,反正也討厭了這吵鬧的地方,而且,和潑婦爭辯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尋個清閒的地方,樂得自在。

收拾好畫,對王婆說道:“好自爲之。”眼神中的鄙視意味尤爲明顯。

王婆一臉驕傲自得,臉因爲表情幅度過大找得有些猙獰。

老人帶着裝畫的箱子離開了,繞到旁邊酒莊買了一小壺酒,然後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再次擺上畫,拿出剛買的酒小酌兩口,愜意得很。

02

愜意倒是愜意了,但一幅畫都沒賣出去,甚至來問的都沒幾個人,不過他那些奇怪的脾氣倒是收斂許多。一到晚上7點他必然出現在老地方,10點開始收攤走人。

這天,來了箇中年男人,走到他的攤子面前,指着中間那副名爲初雲的畫說道:“老先生,這畫兒不錯,怎麼賣的?”

老人的眼睛一亮,認真地說道:“你覺得值多少錢?”

中年男子見狀有幾分猶豫,若是價錢出高了,自己太虧,若是太低了,也明顯配不上這畫的身價,這畫風與技巧的運用都頗有幾分墨先生的風範,就算這是高仿的,那也不會太便宜。

老人也不着急,拿起小酒壺喝起酒來,微微笑着,這淺笑裏卻暗藏深意。

幾分鐘過後,男子在老人面前豎起食指,嘴裏說道:“1千如何?這已經是我能給的最高價格了。”

“那你不妨先說說你爲何看上這幅畫了。”老人依舊笑着,只是這笑並不那麼善意。

“這山水畫頗有幾分墨先生的風采,我甚是喜歡。”

“如果就是墨先生所畫呢?”老人眯起眼睛看着他。

年輕人笑道:“這您就別開玩笑了,墨先生的畫是千金難求,怎會流落到這種地方?”

“哦?是嗎?既如此,那你說說出你看到這畫時體會到了什麼,或是,覺得作者作這畫有什麼寓意呢?若我滿意了,這畫直接送給你。”老人又拿起酒壺,飲下一口。

“老先生,您醉了吧?雖然這畫不是出自墨先生之手,但也絕對價值不菲,我說幾句話就送給我?您是不是酒喝多了,還不太清醒?若是如此,我明日再來。”中年男子有些驚奇也有些惶恐。

“年輕人,醉的是你,說就是了。”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中年男子看了看畫,又看了看老人,還是有些遲疑,但轉念一想,也不是我訛別人的,這應該也不犯法吧?

隨即開口道:“這畫中主要有云,山和水,白描運用得出神入化,儘管沒有鮮豔的顏色,卻絲毫不掩其光彩……”

老人臉上的笑意沒了,沉着臉說道:“行了行了,你走吧,這畫我不賣了。”

男子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鬱悶的離開了,心裏暗自腹誹,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人,可真是個怪老頭。

03

又過了幾天,老人仍舊一幅畫沒賣出。有人建議他去熱鬧一點的地方,有人可能看他可憐,想買下一幅畫,他通通拒絕,都不想多浪費表情。

這天,來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也看中了那幅初雲,老人仍舊以同樣的問題問他。

他沉思片刻,說道:“我並不懂畫,以下只是個人拙見,說錯了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老人的喜悅溢於言表:“小夥子,但說無妨,我這初雲的名字都是個不懂畫的人取的,但我甚是滿意。”

“ 畫中羣山掩映在雲與霧中,若隱若現,雲和霧分得也不再那麼清。 雲非雲,山也非山,究竟是雲遮住了山,還是山掩住了雲, 這就看這賞畫之人究竟是想見山還是見雲了,若是從作者的角度來說的話, 我覺得有一種渴望被人理解,但又不想別人知曉自己太多之意,不過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先生莫要當真。 ”

老人聽着他的言語笑容更深,看着他認真地說道:“這畫歸你了。雖然作畫之人不一定有這個意思,但你這解釋也頗爲有趣,我喜歡,至少比那些花言巧語的人厲害多了。”

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想要自己花錢買,但老人堅持送給他,並且不收一分錢,他也就只得收下,謝過老先生後就回了家。

那之後,這個年輕人常來,不爲買畫,只是和老人喝兩杯酒,聊會兒天,他獨到的理解總能贏得老人的喜歡,雖然從專業的角度來看並不一定正確。

有次,兩人喝醉了,過路的人都開始勸解他們,但老人只一句話:“我沒醉,醉的是你們。”說完放聲大笑。

後來,老人把畫全部送給了那個年輕人,再也沒來過。

04

兩個月前的某天。

當最後一縷陽光還逗留在地平線處徘徊時,墨大師正匆匆地往家趕。

所謂墨大師乃是繪畫名家,擅國畫,各種畫展上並不常展出其作品,主要是因爲少,他每隔兩三年纔出一幅新作,這作品也就變得尤爲珍貴,每一幅都價值上千萬。

他經常很久都不剪頭髮,額前的碎髮常常在雙眼面前晃盪,一張臉上皺紋遍佈。他還是一個性格怪異的老頭,或許這種藝術家都帶有點怪脾氣。他不喜歡別人誇他的畫,特別是那種胡亂誇一通的人,若你在他面前,他定會把你大罵一通,然後趕出去。

據說,有次他請一朋友去他家看畫,朋友對他的畫非常喜歡,極盡溢美之詞,他聽着聽着一張臉慢慢陰沉下去。還不待朋友說完,他便將人趕了出去,然後義正言辭地說,作爲朋友,不提意見,反而試圖用這些語言矇蔽我的雙眼,你還是趁早離開吧。

也因此,他周圍沒什麼推心置腹的好友。

墨大師敲響了家門,妻子立馬打開了門,給他遞來拖鞋,並詢問道:“今天的畫展怎麼樣?”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答道:“沒什麼,不值一提。”

晚飯桌上,墨大師一直沉默着,這令妻子頗感不適,以前逛完畫展回來他總會滔滔不絕地吐槽那些誇他畫的人,今日面色陰沉,一言不發,像是一場戰爭已經蓄勢待發,正等着某個人開出第一槍。

喫過晚飯他便進屋把自己關了起來,妻子平常對他言聽計從,也不敢多說什麼。

墨大師在屋裏把自己以前的畫作都翻了出來,全部整理到一起,這些很多人花重金都難求到的畫,此刻在創造它們的人手裏聚集,它們是否也想去證明一下自己到底價值幾何?

墨大師想了想畫展上那位年輕人,一股腦地將畫作收進一個木箱子中。

05

那天的畫展上,老人站在自己的畫前盯了許久,很多所謂的名家大師也圍在畫前,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雖然都是些誇獎之詞,老人卻覺得煩躁至極,因爲他覺得這些人都沒真正看懂他的畫,不過是用些套話把那些好聽的詞往裏套進去,就像小學生寫作文時往作文模板裏面套句子一樣,生硬又煩人。

直到一個年輕人的出現,他說他不懂畫,只是打完籃球順便來看看。他尤爲喜歡墨大師的那副畫,兩人一起聊了很久,最後給畫取名爲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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