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裝有自己商品的三輪車旁,商品就是十幾袋手工焦饃,領頭那一包的第一個,芝麻不均勻,炕的過火,發黑。不知道是她實誠還是每一袋都如此,反正都大咧咧地隨意擺着,像她此時打電話姿態,一手搭在車把上,一手拿電話,面帶譏笑,“我說,你欠的錢啥時候還?都十來年啦,”她可能是易上火體質,眼皮下皮膚被褥的紅白相間,像洗臉時漏掉那塊,使她面容模糊,如果是當面討債,這會減弱咄咄逼人力度。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站在鬧市打這個電話,不知道對面接電話的是什麼樣人,肯定不是至親,舊鄰多一點,金額可能也不多,如果多,可能親自蹲點堵門去了。
這是個年關臨時組成的農貿市場,她周圍有賣蔥的,賣魚的,賣火燒的,賣燒雞,對聯的。三輪車,電動車,步行的,人來人往,還有個垃圾中轉站長期盤踞在那裏,更增添了幾分要債的不莊重。
可是,她,就那樣站在那兒,氣定神閒,似笑非笑地討債。欠帳還錢,是年給討債人帶來的特殊福利,比過年還激動人心,終於有正當理由了。
我羨慕她,還有具體目標可以追討。
有些債,你只是單方面覺得別人欠你的,那些證據,竟然是甜蜜情事,春夢了無痕,餘情合煙老。
但願,這個桃花灼灼之時,不會想起,奧,原來我曾經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