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子

接連晴了好多天,天天暖日高懸。路旁不怕凍的小花入目的的,總也不長大不變得墨綠的新葉芽保持着新的顏色,質地卻漸老去,騙了些傻乎乎的蜂兒蟲兒飛飛停停,像極了春天。

“過兩天又下雨了,去看梅花、曬太陽吧。”

“好哇!”

其實下雨也可以看梅花。我更擔心疫情變幻,突然出不去門了,看與不看都是負擔。

這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應該慎重,以表達內心的無限尊崇。衣服鞋襪?得舒適,不過一直都舒適。別的呢?實在沒有了。

實在沒有的話就只能是頭髮長了,得剪一剪。

上次剪頭髮是一個月前吧,只要能剪一點,那就長了。咋剪的?好像紮了幾層,剪了幾刀,眼前幾片黑雲一飄,垃圾桶裏毛乎乎黑黢黢一蓋,都是尷尬,輕鬆!

剪頭髮上癮的。可惜我的頭髮不多,想起就剪一刀,加上歲月的催討,已經少得可憐了。去剪別人的吧,沒人願意。我說只剪一點點,那個疾言厲色、躲避不迭,反應太強烈了,至於嗎?

最不方便的是,剪自己的也有人反對:“你把自個兒剪得驢啃似的,還讓不讓人活了?你好歹去學學呀!那理髮師也不剪自己的頭髮吧。”

這把年紀了,還學理髮?太爲難了,下輩子也不學。就是把頭髮剪斷而已,誰不會呢?

這次有點急,不清楚是急着剪頭髮還是急着看梅花,反正急。這麼豐富的經驗了,不用麻煩扎幾層了。全部梳前面來,低頭上剪刀,“嚓嚓嚓”,謎一樣悅耳。黑雲片片都輕逸,飄進垃圾桶,“簌簌離是誰”?頭髮唄,負擔唄。

神采飛揚地清洗,抓起來有點不對,不知省了多少洗髮水。也許省得太多了,那又如何?

吹乾紮起來,後腦勺只有指頭大一綹;中間禿了,像森林裏防火用的隔離帶;前面多剪了兩釐米,後腦勺的發繩管不了,全部蓬到臉上,直往鼻子眼睛嘴巴里呼。微風乍起,整個一炸毛的黑毛獅王。中間肯定有金毛紅毛白毛,忽略不了,也計算不了。我懵了。

畢竟要看望梅花,我第一次有了大心事,早上很早就醒了。搞了半小時多,弄了個發繩在後頂部扎個揪兒,勉強約束了獅王的圍脖;留了點須尖蓋了隔離帶;再把隔離帶以下的盤起來,接上腦頂的沖天揪,用一個布藝髮箍硬生生綁在一起。大冬天這髮髻高挽,西北風呼呼地繞着腦袋瓜子的東南西北門吹,陰颼颼地,冷靜!清醒!

看梅花的都到了,我這閃亮出場,說不出的奇怪:“髮型挺特別哈,不像冷瘟做派。”

“大太陽,走走就見汗。你懂啥?”

沒有人再言語,我覺得我是有資格看梅花的,禿咋了?禿子又不喫誰家飯。

老幹橫枝的梅名不虛傳。那香味、姿態、偶爾挑在枝頭的黃葉、蠅頭黃花……很快讓人忘乎所以。人們在林間穿行,找不同的角度拍照。我也舉着手機不停地移動、拍攝;有時不拍,只把鏡頭拉近癡癡地看;看花了眼,便飛快地摁:拍了再說。

正在興頭上,那布藝髮箍突然掛在一根梅枝上。我順勢一甩頭,髮箍妥妥地掉進草叢裏。髮髻散了,沖天揪直指天際,“隔離帶”暴露無遺。

世界安靜了幾秒鐘,很快炸鍋:“她又自己剪頭髮了!”

“你有多不想來才下這樣的狠手呀?”

“我就說她咋會弄這麼幼稚的髮型!”

“禿了,哈哈哈……”

我強自鎮定,撿起髮箍重新挽上:“夏蟲不可語冰。我高興緊張得禿了,不信拉倒。”

這本來就好笑,不讓人笑不行。梅花應該沒笑,看看每一朵都挺莊重。我得對得起它們,必須鄭重承諾:明年花開時節,一定不再剪禿了來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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