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爲只要到了40歲就自然不惑了。

很多年前,我對40歲充滿着期待。

記得那年高考結束後,我二姐和她的同學帶着我一起去發廣告傳單賺零花錢。我們很老實,每天一張張廣告傳單發完纔去領錢,不像長大以後我經常看到那些街道垃圾桶塞滿幾十張傳單。也正因爲如此,我人生第一份打工賺來的錢也顯得格外珍貴,我都捨不得花掉。直到有一天晚上逛夜市,看中了一條非常漂亮的絲綢緞子做的綠色裙子,我眼睛一下子亮了,毫不猶豫地把身上所有的錢把它買下。

那條裙子,我從來不捨得穿,一次也沒有。事實上,無論是我自己,還是我二姐都記得,當時我說的原話大致如此:這條裙子,我要等到40歲那一年再穿。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很憧憬着自己的40歲,可能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估計是中了“四十不惑”這四個字的蠱。

從小到大,我經常對人生和生命都充滿了困惑,對自己的身體和經歷也總是疑問多多。尤其在高一高二,當其他同學們在努力適應高中生活或準備高三大考或開始早戀的時候,我迷上了圖書館裏的各種哲學書籍。我已經不屑於看武俠小說或言情小說,因爲那些經典的作品我基本上在小學或初中就讀過了。讀書是好事,可惜我到30歲以後才意識到,“開卷有益”是騙人的。

我當時讀了許多尼采的書,雖然尼采曾經在他的作品中提醒世人要小心讀書,但是我卻有點走火入魔了,他的許多思想和他本人一樣瘋狂,顛覆了許多思想。它讓我懷疑和關注自己的人生,畢生都想要給自己的生命做解釋。我也越來越悲觀和偏執。其實在那之前,我的人生已經嘗過了苦痛和悲劇,只是許多時候潛意識給它們埋藏起來而已,而我天生又是非常敏感的。除了哲學書籍,我還閱讀了許多宗教類的書。當時有個校友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送給我一本《聖經》也熱情邀請我去當地的教堂。

我最終沒有成爲任何一個宗教教徒,也沒有入黨,但是高中那幾年,我卻經常被這些“無聊”的思想折磨得頭疼或失眠。那個時候我很少認真考慮到高考這個事情,總覺得很遙遠或者和我無關,尤其是我在開始思考自己生命的意義。

好在高三下學期,我給自己的學習一個很好的解釋,就是爲了愛我的親人不失望。當我意識到自己如果高考成功的話,可以給親人一個交代或者一個信號: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我會完成你們在我身上想要的目標。

是的,看起來挺諷刺。我高考並不是爲了我自己。當我考上重點大學的時候,我確信家人比我高興。在慶功會上,我看着他們拿起酒杯頻頻跟客人們敬酒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

因此,大學時代的我,是迷茫的,是困惑的,因爲我沒有足夠的動力了。當然也是有一些畢業找工作的壓力,但在當時那幾乎是很小的壓力。我又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來大學了,讀完大學我要去做什麼了。

然後大三的時候,我在圖書館讀了一些教育相關的書,被《麥田裏的守望者》所感動,一口氣寫了幾篇相關文章,還意外獲獎了。獎金才幾百元,但是卻讓我感覺到自己的教育理想被人認可,或者看到了一絲希望。於是,大四學校舉辦的第一次校企招聘會上,我給簡歷投遞給一家大學,結果真的應聘上了。在其他人還在準備購買西服到處應聘的時候,我卻開始安定下來,我告訴自己:我馬上要成爲一名大學老師了,我的理想就是當一名培養高素質和有良知學生的人民教師。

可是,這樣篤定的理想不到一年就破滅了。我在那所學校裏經歷和見識了許多事情,讓我對自己的理想和職業產生了深深的失望。當我意識到我不僅改變不了世界,甚至自己很有可能要變成自己討厭的人的時候,我裸辭了。

辭職後的第三天,我記得自己揣着1000元現金,和一隻輕便的旅行箱,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車。我沒有去找任何一個熟人,也沒有提前找任何一份工作,我讓自己以流浪漂泊的方式來個這個魔都,沒有任何目標了,也不期待任何目標了。我從那一刻開始,又陷入迷茫了。

在上海工作生活幾年,我每天都很忙碌,也很迷茫。然後有一天,我生病住院,開始想念家人。出院的時候,在人民廣場的一個大屏幕看到幾行字:上海,我來過。

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該離開了。

於是,我再次裸辭,離開了上海,回到了家鄉。一切,再次從零開始。

這一次,我給了自己一些休息時間。我去坐輪船參加校友的婚禮,我去喫素,做義工還去工廠體驗當普工的滋味。然後我正式找工作。後來,還是感謝父母逼着給了我新的人生目標:結婚生子。

當我終於成功當上一名母親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堅信自己再次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當一名合格的母親,養育我的孩子健康平安長大成人。

不管怎麼說,我一直很期待40歲,幻想着到了40歲,我就可以真正的獨立自主,可以對人生不再疑惑。

然後,2020年過去了,我的40歲過去了。我對自己或世界還是充滿着各自疑惑,甚至更多。我有時候會問自己:自己的生命,除了當孩子的母親,真的沒有其他意義了嗎?

2020年是非常魔幻的一年。我們許多人都經歷了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和迷茫。到了2020.12.31 24點的時候,我只確定兩件事情:一、我已經40歲了,身體這個機器又老舊了一年; 二、我還活着,而且沒有“不惑”。

但是,我並沒有因爲這兩點清醒的認識而苦惱或者難過。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客觀的中性的事情。

高曉松曾經說過:原來我以爲四十不惑,沒到四十歲的時候,老覺得四十不惑意思就是說,你就都明白了,什麼都懂了。其實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才發現,四十不惑的意思是說,到了年紀你不明白的事,你就不想明白了。年輕的時候,每件事你都想弄明白,每個人你都想仔細看透,每個事情你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你就會特別想去明白。你明白不了,你連你最愛的人你可能都明白不了,可是年輕的時候就太想弄明白,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就生活的慌張,等老了才發現慌張就是情趣,你不慌張了,情趣就沒了。

在這新年伊始,我藉着曾國藩的一句話送給自己:
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過不戀。

活在當下,坦然面對事物。不爲未來所憂慮,不沉浸在過往的痛苦裏,也不被時下所牽絆,按照當下的意志去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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