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洗澡與透心涼(仿寫)

泗河水學着所有的水一樣奔流或洄旋,讓月光照得銀亮亮一道又黑幽幽一道。透心涼在水裏釋放着天性,他的胡亂蹦躂、胡說八道充斥着生理需要,跟這月夜水色很違和。

“今夜無人入睡,不如共浴愛河……”透心涼的骨密質裏都醃透了旖旎。

不洗澡安靜地坐在灘塗靠水的大岩石上,突然開始想念聽聽。聽聽長着老虎一樣的腦袋,狗子般的耳朵,漂亮有型的獨角,傳說中神龍的身體、麒麟的腳爪,還有獅子般的尾巴。

那天山月如鉤,不洗澡滿腦子還陽的事。它從不洗澡面前走過,大搖大擺,左顧右盼,很可愛,很認真地唱歌:

如夢塵煙飄不散風中的眼

匆匆流年揮不去動人容顏

愛恨綿綿留不住離去瞬間

一諾千年是不了的緣……

不洗澡聽得呆了。不知過了多久,它不唱了,似乎很隨意地說:“還陽了還會想要別的,反正有心事的地方就有江湖。”

“小東西,你叫啥?”

“連我都不認識?我小嗎?叫我聽聽吧。”

“你知道骷髏還陽後的樣子?”

“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因爲我是聽聽。”

“那你跟我說說唄。”

“不了,我忙着玩。”

“別走啊!你啥時候不忙?我上哪找你?”

“我住你心裏吧。我不幹活不玩的時候,你就可以試試找我。”

“你怎麼住我心裏呀?”

“我想住就住了唄。”

聽聽不見了,不洗澡如墜五里霧中。這麼多天過去了,月亮缺了又圓。她突然想驗證聽聽的話,不禁喃喃:“聽聽!”

“咋了?”是聽聽的聲音。

不洗澡又驚又喜:“我能還陽嗎?”

“能。”

“陽間很美好嗎?”

“啥叫美好?”

“愛情、親情、友情。”

“透心涼不是愛情?”

“他見了別的骷髏一樣把持不住的。”

“那倒也是。你並不糊塗。”

“陽間是什麼樣子?是光明、熱鬧、甜美……”

“是,又不是。陽間的人生活在太陽底下,大街小巷都熙熙攘攘,男歡女愛都甜蜜美滿。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人心比太陽還不能直視……”

“那我還陽幹啥?”

“是呀。誰讓你心心念念還陽?”

“地王說要這樣要那樣才能還陽,我就把還陽當成天大的目標了。”

聽聽拿出一片樹葉,樹葉上有一滴露珠:“這裏有你在陽間生活的片段,塗在手心裏,慢慢感受吧。別讓透心涼看見了。露珠幹了,我會知道的。”

透心涼嶙峋骨立的影子在泗河水裏抽抽,神經質而空洞的喊聲足以分水斷流:“今夜無人入睡,不如共浴愛河……”

不洗澡頭蓋骨發麻,忙把露珠往掌骨上塗。

………………………………………………………

桌上杯盤狼藉,六七八個腦滿腸肥的男女在談天說地。不對,在對詩。不國泰民安就花紅柳綠,念念相互稱道,馬屁噴天。布易扶着走廊的假木柱子發呆。

一個很可能因風雅才白胖錚亮的人中氣十足:“小布,進來一起玩呀!”

“梁總,您是一方泰斗,啥都玩得轉。我不行啊。我五音不全,別提韻律了。”

包房衆人哈哈大笑,有人說:“小布只負責美貌如花!”

“女子無才便是德,小布纔是絕佳尤物!”

布易不喜歡聽那些,假裝被一叢竹樹吸引,走遠了去。

胖得發亮的人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梁鑫,你結婚五年了也沒個娃,讓小布生個兒子吧。這也是你老婆的意思。”

“可是布易知道我騙她……”

“去吧,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

梁鑫智珠在握:“我要開始幹壞事了……”

露珠乾涸了。不洗澡既驚且怒:在陽間,她是布易,透心涼是梁鑫。梁鑫比透心涼恐怖且噁心,她很絕望。

透心涼還在泗河水裏撲騰,像無辜的白癡:“今夜無人入睡,不如共浴愛河……”

不洗澡自言自語:“那……還陽幹什麼?仙界呢?”

“別做夢了。你可能有燒香拜佛,但你有幾千上萬還願嗎?有幾百幾千萬捐香火嗎?”

“布易是好人,被他們害死了,憑什麼到冥界來?”

“梁氏父子給大小神仙都塑了金身,你只能到這裏來。”

“透心涼爲什麼也在這裏?”

“等你煙消雲散了,他自然做他的快活神仙。他們得不到你,才弄死你的。得不到的才稀罕,來冥界癡癡傻傻一番當度假。”

“陰陽兩隔,透心涼怎麼成爲梁鑫的經歷,並讓梁鑫感受到這段‘假期’?”

“每一個神仙都有葉裏露珠,露珠裏的信息可以植入凡人的記憶。塑個金身或捐夠香火就能換到。”

不洗澡骨骼亂顫:“魔界呢?”

“終於問到了。你只能去魔界!”

“乖聽聽,能不能給看看我在魔界的樣子?”

聽聽晃了晃狗耳朵,拿出一片荷葉,裏頭晃着一大顆水珠。不洗澡迫不及待地把水珠澆在掌骨上。

………………………………………………………

廳堂里人來人往,高朋滿座。男的西服革履、風度翩翩,女的南脂北粉、千嬌百媚。布易素臉朝天,襯衫長褲,玩世不恭地坐在一角嗑瓜子。梁鑫謙謙走來,伸手待握:“小布來了?”

布易站起來:“走吧。看完我還有事兒。”

梁鑫毫不意外地收回自己的手,轉身帶路。幾轉幾拐,進了一座小院。其間流水花樹,倒也雅緻。院中有幾人圍着長方桌談笑風生。梁鑫待要引介一下,布易卻直直走到桌前坐下,翻開裝潢精美的樣書。梁鑫只好引着那幾人坐到小院一角喝茶聊天。

不到一個小時,布易便放下桌上的樣書,轉身走出小院,留下那幾人面面相覷。梁鑫着急地追出來:“怎麼樣了?至少得打個招呼吧。”

“打什麼招呼?讓我來看這些爛詩!堆砌辭藻,無病呻吟,囉哩囉嗦……把古人的詩改幾個字就可以換作者了?七言四句才二十八字誒,要點臉不?新詩很新,不是代謝產物就是生物體液,新鮮死了!浪費老孃的時間!”

“你小聲點啊。人家都是一方精英、學術泰斗、流量公知……”

“咋了?做了還不讓說呀?”

“不是,人家的作品很多都發表過了,反響很好的。你憑什麼說不好啊?”梁鑫笑嘻嘻地打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文人相輕?”

“憑什麼?憑我不知名!比較起來,文人互捧太特麼可怕了,文人相輕有什麼不好?”

“你虎吧!沒了張屠戶,還吃不了帶毛豬了!”

布易揚長而去。梁鑫跺腳大罵:“賤人……”

水珠乾涸了。月光照得泗河水朦朦朧朧。透心涼歇斯底里:“今夜無人入睡,不如共浴愛河……”

風好不容易把那些聲浪吹遠,不洗澡意猶未盡:“愛情呢?”

聽聽笑得獨角一顫一顫地:“沒有人愛魔女。”

“這還是人間嘛。魔女在魔界也沒有愛情嗎?”

“魔界只有最白熱化的關於生存的鬥爭,以及必須攜手進退形成的最忠誠的依賴。”

“只有仙界纔有愛情?可我是冤枉的!”

“沒有冤枉!”聽聽眼神黯淡。“經歷過顛撲不破的冤案後,纔會發現根本沒有冤枉。”

“什麼?”不洗澡茫然。

“如果是布易,她一定知道真假美猴王。但浸潤了那些水珠後,你跟布易相差無幾了。”

不洗澡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

聽聽像自言自語:“我被叫去辨認真假美猴王了,我知道被滅掉的纔是真的美猴王……”

“什麼?你你你是欣賞美猴王的,卻沒有幫他……”

“你不欣賞他嗎?你能幫他嗎?”

“我?我自身難保誒。”

“我同樣自身難保,所以慫了。雖然後悔內疚,總覺得我不殺猴王,猴王因我而死。可往深處挖,我哪有資格成爲那個‘因’呢?我們都不是原因,卻要無條件承擔所有後果……”

“是呀,神仙不快,人鬼遭殃,無法可想。”

“所以我們都得明白,其實他是什麼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挑開所有黑幕,挑戰所有權威,視所有等級秩序爲兒戲……太讓各界寢食難安。李代桃僵是必然,要偷生只能苟且。我已經苟且慣了。”

“我懂了,愛情是奢物。我又何嘗不在苟且?就去魔界!”

“好吧。地瓜井那裏有魔界的入口。”

“哪裏的地瓜井?”

“你很快會找到……”

聽聽從來不會錯。不洗澡掉進地瓜井的時候,陽間的布易被梁家爪牙赤條條扔下高樓的情景擠得她的顱骨快炸裂了。她咬牙忍着。她知道,要得到必須煎熬。

……………………………………………………

布易家的大白狗總是一副挺思辨的樣子,它成天趴在草屋檐下睡大覺,鼾聲如雷。布易疲倦的時候,會用指頭或筆頭摩挲它的大腦袋笑問:“聽聽,你做夢了?”

“我真後悔搭理你。要不是老看不慣土地佬胡作非爲,我纔不管你。”

“地王……你也知道?”

“別忘了我是聽聽!現在,我既要做你的寵物,又要回去幹活,真累!別老煩我!惹急了我現出原形嚇死你!”

“你嚇死梁鑫吧。咱這寒舍給他弄成花冢了。”

話音未落,梁鑫又敲門了。聽聽一躍而起:“好主意!這傢伙假裝多情的樣子真討厭!”

竹籬笆門沒有閂,梁鑫一推就進門了:“哇,花花蔫了都沒人理睬。小布,這是什麼道理?請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

沒有迴應。梁鑫一如既往向裏走:“我怕你一個人孤單……”

突然,一頭怪物矗立在眼前,像一直在一樣。它龐大到無形,只能看見那眼睛血紅,嘴裏淌着岩漿,渾身燃燒着熊熊烈焰,淵渟嶽峙般盯住梁鑫。梁鑫“媽呀”一聲,撒手扔了花束,轉身想跑;無奈骨酥腿軟,根本拔不動腳,屎尿流了一地……

布易安靜地站在怪物旁邊,眸光泠泠:“我早該知道你是諦聽,‘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的坐騎,嫉惡如仇的地獄吼!”

“我還可愛嗎?”地獄吼又變成了大白狗。

“當然!你永遠是聽聽。和尚取經路上,金毛吼、青獅、白象都作妖了,只有你堅守着底線。你是最好的聽聽!”

“這話不咋樣,但我愛聽。這裏不能待了。雖然我們不怕他們,但也麻煩。”

“他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生不了娃了。走吧!”

一路風馳電掣,雲換星移。聽聽帶了布易馭風而行,還是嘆息般唱歌:

難捨的歡顏,浮雲遮望眼

心中的悲歌一曲唱不完

豪氣和柔腸,寄於天地間

曾經的繁花,轉眼是青煙……

布易撫着聽聽的獨角:“聽聽,菩薩知道我的事嗎?你會不會有麻煩?”

“有麻煩早就來了。你沒那麼重要。”

“你幫我進了魔界便仁至義盡了,爲什麼還守着我?”

“因爲你不知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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