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老房子·影像志

1.母親

每天爬坡去老房子,都怕它變成一本舊相冊
更怕母親也去相冊裏站着、坐着、瞅着
不再喊我一聲乳名:啓亭,啓亭......

每次抱柴進屋,母親又比昨天矮了半截
不敢多看一眼,她佝僂腰身在鍋臺忙活
參差排列的小紅瓦,爲老人遮風擋雨
面對它們,我滿面羞愧
自謂寬厚的肩膀,輸給了紅瓦兵羣

月光鋪滿了房頂,被落葉擠出一塊一塊黑
像老年斑,不可抗拒
奔着夕陽的風燭殘年來了

那隻門把手,銅綠等待親情的摩挲
我多回來幾次
就能多給它幾次慰藉

2.祖父

舊牆泥長滿了皺紋,裏邊藏着
祖父從蒙陰到樺甸的千里跋涉
像一本相冊的封皮,影印着
父輩們脫坯時、壘牆時、苫草時、擰房脊時用不完的力氣

除了舊牆佝僂的背影,我幾乎找不到祖父留下的暮色
他好像又搬來小板凳,坐下,用苞米粥喂足了我長大的底氣

如今,我早就長不動了
墓地裏,落葉松守着那堆墳土,越長越直

3.父親

老榆樹圍着老房子和大園子,它留給風中衰弱的嗓音
像極了父親臨走前的喘息
父親到底沒活過老榆樹。他死後,和他的父親葬在了兩個墓地

八個柱腳舉着兩個舊糧倉,接過壓垮父親的勞累
總聽見他留在裏邊的咳嗽,蒙上了一層灰
那羣扔進糧倉幾萬穗苞米棒的擁擠聲,再沒長滿農田
它們用喑啞,先與逝者長眠

院子東邊,父親備下苞米秸稈兩垛
碼齊了一垛柈子和三堆舊木頭
母親只要升起火,她睡的炕就熱

所有婚姻蟄伏的不幸與埋怨,以及家族分枝流淌的血淚史
都被母親一個人嘮叨光了,屋裏屋外碎了一地
父親老了,也沒有機會像個孩子,訴說艱辛,表達委屈

父親走後三天,母親站在屋地嗚嗚哭着:
誰說我不傷心,誰說我不傷心
我噙着淚攬過她,把欠下父親的擁抱,給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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