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人歸

2018年春,在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個星期,我來到外婆居住的小鎮,一個如畫般安靜祥和的地方,小橋流水,青磚綠瓦,石板小路,無處不透露着愜意氣息。

選擇在春節期間,不遠千里來到這裏,一是因爲外婆在這裏養老,二是因爲失戀,相戀五年,談不上愛得有多麼的轟轟烈烈,卻也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裏添了些滋味。

當雙方父母親戚和朋友都以爲我們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選擇和平分手,原因是愛得不夠深切,或者從來沒有愛情的感覺。

遠離人羣的紛紛擾擾,打了聲招呼,獨身來到這裏,我原是想着與其在家不厭其煩的解釋爲什麼要分手這個問題,還不如挑個清淨的地兒待到上班的時候便離開。

外婆在我到來的那一天問了一下,卻也沒追問原因,只說:“一切皆是緣,強求不得,或許兜兜轉轉又回來了呢?”

我極喜歡這裏的一切,在這裏似乎有一種能洗滌心靈的力量。春寒料峭,卻無處不藏着生機,流水的潺潺聲,入目的是兩岸的野花、小草、柳樹,微潤的空氣中隱隱約約地清香,屋檐下的燕子撲騰撲騰地飛來飛去,春天來了。

當我站在橋邊感受着這一美妙的時刻,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寒冬已去,我等的人還沒來,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人聲打破了大自然演奏的和諧樂章,尤其顯得突兀,我回身張望,只見一躬着身

,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她低着頭認真地走着路,嘴裏一直念念叨叨的。

這奇怪的一幕,令我生疑,卻也無從探知。

清淨的日子過得飛快,拋開一切煩惱,享受前所未有的愜意,擺脫身上的萎靡不振,整個人神清氣爽,就連外婆看着我都說:“我這裏果然是個養人的地兒。”

這天經過小橋,又遇見那一位念念叨叨的老太太,她穿着深紅色的小夾襖,頭上戴着一頂黑色小帽,拄着柺杖站在橋邊,靜靜地看着河水出神。因在這小鎮晃悠幾天,前幾條小巷的人都已經混熟,我便主動上前與她打個招呼。

她似是沒有反應一般,我輕輕觸碰一下她的手臂問:“婆婆,你怎麼了?”

“怎麼還沒回來呢?”她呢喃一句,我沒聽清楚她說什麼,便問了一句:“什麼?”

老太太沒理會我轉身離去,離她很近,我還聽到她說:“不能忘,不能忘,沒有忘,一點也沒有忘,我知道我在等你回來……”

這真的是一個奇奇怪怪的老人,正當我念叨着的時候,外婆從巷子裏趕着鴨子走出來,我忙上前想要幫忙,外婆向我擺手,示意我不用上前幫倒忙。

老太太與外婆迎了個正面,外婆的大嗓門說了一句:“還等着長生呢?”

老太太亦沒有理會外婆,外婆也不甚在意,趕着鴨子往我的方向走,順勢把鴨子趕下小河,站在河邊突然長嘆一口氣說:“唉,也是個可憐的人。”

突然嗅到有故事的氣息,我湊近外婆身邊問道:“這位婆婆她怎麼了?遇見她兩回,總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也不搭理人。”

外婆找了個石板凳坐下,雙手撐着趕鴨子的竹篾,雙眼望向老太太離開的方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像說書先生起範一般,先清嗓:“咳咳,這事要從她的老伴兒那說起……”

不知道外婆是在吊我胃口還是在回憶,沉默很長一段時間,都等不到她說起下一句,我有些着急地推一推她,催促着外婆趕緊說。

“唉,年輕時他們兩人是盲婚啞嫁,就是婚前沒處過,直接先成婚的,那時候可沒有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總嚷嚷着的自由戀愛,爲愛情才能步入婚姻的殿堂。女人嫁了就是嫁了,相夫教子,夫妻相敬如賓,就那麼過了大半輩子。直到孩子長大,又一個個離開他們的身邊,他們才忽然重視起對方,發現對方纔是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後面那幾年特別恩愛。”

說到這裏我有些疑惑,便追問外婆說:“怎麼現在沒見到老爺爺呢?”

“唉,老頭走啦,前兩年患肝癌,而老太太也是那時候突然得了阿什麼默症,什麼也不記得。”

我說:“阿爾茲海默症。”

外婆拍了下腦袋說:“對,就這個海默症,老頭忍着病痛的折磨,每天不斷重複地告訴老太太:我是你的丈夫,我叫劉長生,你是我的妻子,你叫陳春花。每天這句話不知道重複多少遍,老太太總是說了忘,忘了再記。”

“後來呢?”

“後來啊,老太太有一回走丟,而老頭兒就像迴光返照一般地從病牀上起來,不顧子女勸阻也要找到她。那天我有見到他,說來那也是最後一面,他像是有預感一般囑託我們以後要多照顧她。最後把老太太找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老頭安詳地離開,而自那天,老太太之前一直記不得人,在老頭兒離開後就想起來了。現在她是任何人都不記得,唯獨記得那個叫長生的男人,也一直在等着他回來,可惜,回不來了。”

我跟着感慨道:“唉,原來這麼慘的啊,但是很感人呢,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最後還是離開了,但愛過的人一直在心中不能忘。”

外婆看了我一眼:“愛情呢,轟轟烈烈就一定是真愛嗎?年輕時,追求熱鬧,但生活是細水長流,合適最重要。”

我知道這些話外婆是說給我聽,其實這些天待在這裏,靜下來時獨自想了許多,總覺得我和他之間缺少那麼些該有的心動,想象到婚後亦是平淡無奇的生活,那或許不是我想要的,我才選擇離開。

而一切從分手到離開,他表現得那麼的配合,我便更加堅信,他或許也如我一般的想法,或許我們兩人分開纔是最好的選擇。

但如今聽外婆如此說,心中不免有些動搖原先的想法,好像遲了。

我有一些心不在焉地回覆外婆:“對呀,合適最重要。但沒有愛的婚姻能幸福嗎?”

外婆搖搖頭,一臉這孩子沒救的樣子說:“愛不愛你自己不知道的嗎?談個戀愛談了幾年,一句沒有愛就放棄,你這當小孩子過家家,也太兒戲了。”

我不願再和外婆多聊,有些埋怨地說道:“那我說分手他也輕易同意,那不就是不愛了嘛?不和您說了,看好您的鴨子吧,我去橋那邊走走。”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橋上走,不曾想,那個不會再見的男人,再相見竟是在橋的另一邊。

他竟那麼突然地出現在我的視線內,在柳樹枝條隨風搖擺的橋下,黑褲白衣,頭髮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嘴角上揚,彎眸含笑,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的模樣,橋上公子說:“這麼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我放不下你,同意與你分手,是我做過最錯誤的選擇,所以,我不遠千里來這裏追回你,請再給我個機會。”

那一刻,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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