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村子裏來了個書記員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村裏來了個新人。

一羣愛看熱鬧和不愛看熱鬧的人都圍着那座方形的房子往裏張望,平日裏可沒人愛往那裏跑。那座房子蓋起來那麼多年,也沒人打開過門。蓋的時候就說是給村裏幹部辦公的地方,但這麼些年來,這個村子除了村長,也沒見到有別個村幹部來過。我想的是,大抵是這地方太窮太落後了,沒人願意往這山疙瘩裏跑。職位懸空,所以房子也理所當然的空了下來。

而如今這空置的房子裏,突然出現一個一身正裝,腳上踩着一雙擦得黑亮的皮鞋的年輕男人。這樣時髦又超前打扮的人,可謂是村裏頭一個。一早上,他就像是一個出嫁的新娘,被人裏裏外外看了個遍。而那座空蕩了多年的房子,終於迎來了它的第一批客人。他們好奇地打量着,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將裏面的景和人仔仔細細看了個回本。

偌大的村子,人少,人心簡單,消息傳播得也快。

就比如早上剛來的男人,引起村民們高度的關注。往常的那個點,大家早已下到田裏,認認真真地“伺候”着田裏的作物。

村裏的阿公說,那個男人是來爲人民服務的。

阿嬸說,這就是一個喫喝不愁,腦子進水的傻子。

那時,他剛來,我甚至還未和他講上過一句話,卻從別人對他的評價中,對他有了個初步的印象。之後的日子,我未曾刻意去八卦過這個初到村裏的新人,只聽說他是分派到村裏的書記員,協助村裏開展工作,解決村民問題的。村子裏的人爲了方便,大家都喊他書記。

我偶爾路過這新命名的村民辦事處,看着這兩扇門敞開着,裏面整齊地擺着三兩張桌椅的,我竟覺得有那麼一絲新奇,卻從未走進裏面去參觀。

村子裏來了新人,終究還是讓村子有了些新變化。就比如村口石碑上的村子名稱終於是刷上了漆,填補完缺失的字,據說這幾個大字還是書記上任後第二天親自來刷的漆。看着完完整整寫着的“溪頭村”這三個大字,我心裏想着村子終於完整了。

因爲這三個字,我想起前幾年鬧過的“事故”。楊婆婆百歲大壽,一般家裏有百歲老人,家人都會爲其隆重辦一場宴席。除了邀請一些同村人外,還特意邀請了楊婆婆娘家的一些親戚過來喫飯。因爲村子偏僻,一般都很少有外村親戚進來走動。碰巧那天邀請來的人有些是第一次來,而有一些則是二十多年前來過,時隔久遠,除了記得大概的方向外,也就跟第一次來的人一樣。他們看着石碑,站在村口不敢往裏走,生怕走錯了地方。原因竟是村口的村名與楊婆婆孫子告知的不一致,那石碑上稀稀落落地寫着的是“大頭村”。原來是“溪”字被雨水沖刷得只剩下個小小的“大”字。而這“大”字又與底下的“頭”字大小不對稱,看起來就是挺怪異的,人人到了村口而開始搖擺不確定。最後沒辦法,楊婆婆家專門安排了一個人在村口迎接着孃家親戚。一個村子它的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不僅是一個標記符號,更是一個形象的代表。

除了石碑寫上了它原有的名字外,而那間空置的房子也投入使用,發揮了它最大的價值。

最初我並不懂阿公和阿嬸對新來書記那兩句簡單地描述。

作爲一個從小生活在這個村子裏的人,我所受到的教育便是努力讀書,走出這個狹隘的小山村。而他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城市人,本該有很好的收入,不出意外也會有大好的前程,他卻選擇了與我們截然不同的道路。阿公說他是來爲人民服務的,這是一種真正的偉大。阿嬸說他是喫喝不愁,腦子進水的說法並不全然正確。但往往我們的思維總是會接受阿嬸的話,人們總會一眼看到浮於表面的利益,而潛藏其中的深意卻無人探究,而談到理想又太過於縹緲。

我並不想刻意稱讚一個人,放大一個人的光芒。但我真的覺得這個新來的書記,他值得世間所有最好的讚美。至少他曾像一束光一般照進過我黑暗的內心,善良大義的他心中必定充滿大愛。

他初來乍到時,我還處在一段非常沮喪的時期,那時候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拒絕一切與外界的溝通。也非常避諱與人談理想,因爲我覺得理想在這樣一個貧窮與落後的山村裏是不存在的。彷彿身邊總有這些那些的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傲慢地指着你說:“像你這樣的孩子,根本就不配。”

事情要從我的學校說起,我是在一所農場的學校上學的,這學校本就是爲了山村裏的孩子而辦的,所以這裏面的學生主要是由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來學習。學校設施簡陋,一棟三層的小樓就包括了小學和中學,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全部學生加起來就不足一百人。或許是受的教育有限,學生們也不愛學習,課堂紀律也差,老師的態度更是令人窒息。

我曾以爲我會像個戰鬥的公雞,永遠鬥志昂揚。直到那天下午,可能是因爲天氣太過於悶熱,以至於人人都有一些躁動。四周吵鬧不休,沒人能安靜得下來。站在講臺上的老師拿着戒尺在桌面上用力拍打,被這麼一拍,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但在這靜默的時光裏,只留了他一個人的聲音。他說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段話,他說他希望我們安分一點、他說我們讀着這麼差的學校都不知道上進、他說我們就像豬圈裏的豬、一般豬圈裏的豬就是圈起來養着,養到差不多就送往屠宰場,而我們也差不多。他說我們是沒有希望的一羣人……

雖然有時候我會憤恨命運的不公令我出生在貧困的家庭,但大多數我還是很樂觀的,我會天真地想着,只要我好好學習,終有一天我會用實力狠狠地打臉那些傲慢的人,我還想要用行動證明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我最終還是在這個午後選擇了放棄,因爲太累了,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未來,無論你怎麼努力都是白費勁兒。

書記來到村子後,他每天都很忙碌,忙着熟悉村子,忙着各種各樣瑣碎的“大事”。在路上我見過他幾次,每次他都是匆匆忙忙的。可無論多忙,他依舊保持着我最初時見他的模樣,一如既往的白襯衫加西褲,腳下踩一雙皮鞋。只不過那雙鞋像掛了一層白霜似的,鞋底下粘滿了爛泥,皮鞋失去了當初的光鮮與亮麗,沒想到最先“入鄉隨俗”的竟是他的鞋子。

那天他經過我身旁,他又好像是特意來找我的。他問我:“你怎麼不去上學?”

我滿不在乎地告訴他不想上了,這個問題從我不去上學的那幾天,也有人這麼問過我,我也是這樣回答他們的。他們的表現倒是很平常,村子裏的大部分人都覺得輟學這件事在村子裏很常見。在這樣的山村裏,往往是女孩讀書到初中,就輟學回家。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在家裏,待到了十七八歲的時候,認識一個差不多的男人,結婚生子,就這麼度過一眼就看見盡頭的人生。他們只是打着關心的幌子,其實只是爲了看熱鬧,更是好奇我是選擇去打工還是留在村子裏。當得知答案後,他們似乎也是知道了我未來的人生是如何的,也就不會再過多八卦便離開。

聽到我的回答後,書記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女孩子,能讀書還是要多讀點書。聽說你初三了,還有幾個月便中考了,就這樣放棄還是挺可惜的。”

他說了沒兩句,不遠處有人在喊他,他朝那邊的人揮了揮手。他看着我有些無奈,可能他一開始真的打算找我長談一番的,只可惜現在臨時有事了。或許是真的有什麼急事,那人又喊了他幾聲,他只得跟我說了聲抱歉,並約定下次再找我聊。我對他點點頭,看着他轉身走出幾步,原本沒打算說的話,這時不知道怎麼又來了勇氣,我問他:“書記,要是有人否認你怎麼辦?”

“那就證明給他看,證明你是可以的。”

我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道:“其實我沒辦法證明。”這時,一道陰影擋在我的面前,我擡頭有些愕然地看着去而復返的書記,他沒問我爲什麼,只是很堅定地說一句:“有困難,找書記。”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待在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

其實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誰又能把這世界想個明白呢?但是當有個人很堅定地告訴你,你可以找他,所有你不想開的口,彷彿這一刻找到傾訴口。那些被貶低,被誤解的所有事彷彿有了依靠。

不久後,他也真的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最後我在他的幫助下重新回到了校園。

在第二天,他便主動找到我,他將我帶去了村民辦事處。這是我第一次走進裏面,裏面的一切都是簡陋的,但十分的整潔。雪白的牆上掛着兩句標紅的大字“爲人民服務”和“村民的事無小事”,這兩句話像是爲了提醒着他們自己的辦事原則,也像是爲了告訴村民他們的辦事初心。

在他的引導下,我慢慢地打開心扉。我說了很多關於學校的事情,以及學校某一個老師是如何貶低打壓學生的事通通說了個遍。我以爲書記會像我的父母那般,會懷疑我說的話有誇大成分,不認可自己的孩子便罷,反而還支持老師的做法,認爲老師說的都是對的,老師如果說你,那一定是你做得不夠好。而書記跟我說的卻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做老師,也不是每一個老師說的話都是正確的。當一個老師處處貶低侮辱自己的學生,把學生看得一無是處,那麼他就不配爲人師表。所以,你要知道,不是你不配,是他不配。”

這一番話瞬間鼓舞了我,再次點燃了我的希望。其實當我把那些話都說出口時,我並沒有想過會有什麼改變的,我當時想的是隻要有一個人能肯定自己,那些事情解沒解決都不重要了,只要精神有了支撐就好,這就有了足夠的動力支撐着繼續往前走。

當然,事情最後是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的。這一切書記在背後默默地付出了許多。書記在我說完後,他去找了許多人,我的同學、學生家長、學校領導。一連串的人,光是想到就很複雜,所以我知道處理這些事並不像我所看到的結果那麼簡單。最後當所有真相浮出水面時,開始有家長或者老師爲孩子們發聲了,這件事也得到學校領導的重視,校園裏的一切開始整頓並朝着理想的方向發展,而我也重新坐在了課堂裏。

村裏可不止來了一個新人,那是一道照進村子裏的光,是村民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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