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往事

和喬然一起長大的人裏,誰不知道她從小就喜歡林故,但明眼人都知道,林故不喜歡喬然。

喬然八歲那年搬到海港大院,所有小朋友紛紛向她示好,熱情邀請她加入自己的小隊一起玩耍,喬然卻在衆人中一眼就看上那個長得粉雕玉琢,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漫畫書的林故。

其他人都是主動向她示好的,只有林故是她主動走上前交好的,林故對她的主動並沒有多大的反應,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小小的喬然也不介意對方的冷漠,從此就成了林故的小跟班。

只要有林故的地方,喬然一定相隨左右,一開始林故對身邊多了一個吵吵鬧鬧的妹妹很是牴觸,以前還愛出門玩一玩,曬一曬太陽,現在假期的大半時間都不願意出門,他怕一出門就遇見緊跟着他不放的喬然。

直到那一天,喬然因爲有一週沒有見到林故,於是上他的家去找他,林故打開門見到是喬然滿臉的不高興。

他的手扶着門,沒有讓開道給喬然進門,蹙起雙眉,小嘴脣緊緊抿在一起,從神情看出他不歡迎喬然的到來。

喬然彷彿沒有看見他的表情,看見林故便咧開嘴露出她那剛換牙缺一個口的笑容,甜甜地喊道:“林故哥哥,我能來你家來玩嗎?”

“不能!”

“爲什麼呀?”

“因爲我不想和你玩。”

“爲什麼不想和我玩呀?”

“因爲你真的很煩。”林故被喬然的話問到煩透了,而且他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對於自己的情緒控制得也不好,於是就大聲吼了一句喬然。

他這一吼直接把喬然給吼懵在當場,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知道她一直喜歡的小哥哥原來這麼討厭她,一個氣不過就放聲大哭。

結果,哭着哭着就突然身子一軟,當着林故的面倒下,然後就沒了反應。林故被喬然倒下的動作給嚇着了,蹲下身搖了搖暈倒的喬然,見她沒有反應,這才慌慌張張地去喊人。

林故在十歲的這一年知道一個很嚴重的病名——心臟病。這個病佔據他整個大腦,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心臟病的人是不能受刺激的,心臟病的人受刺激會死的。

從那以後,林故默許了小跟班喬然的存在,並且對她言聽計從,事事順她的心。喬然也驚訝林故的轉變,小小的她卻天真地以爲她的林故哥哥只是變得更溫柔體貼,從未想過他對她的好只不過出於同情和畏懼,同情她患有心臟病,而畏懼大概就是當初喬然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幕給他造成心理陰影,令他對生命畏懼。

在沿海小鎮長大的孩子們是幸福的,他們的童年擁有一項令人羨慕的遊戲——放風箏。

喬然八歲搬到海港大院,到現在已經過去八年,這八年中,她看過無數的孩子牽着風箏歡快地奔跑在空地上,也看過無數只的風箏高高飛揚,從小到大,放風箏這項遊戲被家人列入黑名單,當所有人都手拿一隻風箏玩得開心時,她只有坐在遠處臺階上一臉羨慕的看着。

當所有小夥伴都開心玩着風箏時,喬然並沒有感到孤單,畢竟林故一向不愛放風箏,每當喬然滿臉羨慕地看着跑遠的小夥伴時,林故拿着一本書坐在喬然身邊。

時光飛逝,曾經的孩童也早已長大,空地被另一批更年幼的孩子佔領,喬然對於放風箏的執念早已沒有從前那麼強烈。

九月二十日是喬然十六歲的生日,這天晴空萬里,風恰好,正適合放風箏,和喬然林故他們一起長大的一個小夥伴朱園,他提議一起去放風箏野餐,喬然對這個提議表示贊同。

當大家喫飽喝足後,便把摺疊起來的風箏紛紛拿出來,朱園和常清這兩個人還幼稚的比誰的風箏飛得更高,朱園飛得沒有常清的高,便使壞,拉着線把常清的線纏繞在一起,兩隻風箏纏在一起搖搖欲墜,朱園和常清害怕風箏掉下來,唯有死命地奔跑起來。

場面歡快不已,喬然在一旁看着他們兩人的打鬧,笑得燦爛。

待打鬧的兩人跑遠,喬然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一旁的林故看出她的不開心問道:“怎麼了?”

“沒,只是看着他們能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有一點點羨慕,而且從小到大,我都沒玩過風箏。”喬然說完這一句話,心情更是低落,咬着可樂的吸管,不知道在心裏還胡思亂想了什麼。

“想玩麼?”

“什麼?”

“風箏。”

林故指了指遠處放着風箏的他們,聽到這個喬然滿臉驚喜,但是很快又掩了下去。

“還是算了,哪知道我這個病什麼時候會倒下?”

“沒事,我們放風箏,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林故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他說完就拿起僅剩的一隻風箏,示範如何拿着風箏的姿勢,喬然還沒回過神來,呆呆傻傻地聽着林故的指揮,林故牽着線跑起來,待線拉緊他大喊道:“放。”

風箏便順風飛起,林故緊跟着跑動,風箏飛到一定高度,他便控制着線,把它拉到喬然的身邊,把線筒遞給喬然:“你看,飛起來了,你牽着這個線,這個手拉着這裏,對,拉回來,再輕輕放出去,這樣一拉一放它便會一直在天上不會掉下來。”

喬然扭頭看着林故,這個溫柔體貼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都想盡辦法去滿足,所以,他也是喜歡她的嗎?

這個念頭一起,喬然的心跳不由地加速,她頓時感到喘不過氣來,爲了平緩她不斷地地深呼吸,林故看着她的動作,不由地緊張:“喬然?你怎麼了?”

喬然安慰道:“我沒事,就是突然感覺有些悶,我喘口氣就好了。”

林故接過線筒打算把風箏收回來,喬然制止他的動作:“好不容易纔讓它飛起來,怎麼那麼快收回來?”

“你不舒服,我們先回去。”

“我真的沒事,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心跳加速了。”

“你這還算沒事嗎?你心臟不好,不行不行,我們快回去,讓喬叔叔先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說完加快手上的動作,喬然羞紅了臉:“和風箏沒關係,真的,我沒有事,我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想到你。”

“想到我會心跳加速?”

此時喬然的臉漲紅,話都到了這裏,林故還是沒有醒悟過來,她只好一咬牙,一閉眼說:“對呀,爲你心跳加速,其實就是我喜歡你。”

“啊?”林故收線的手頓住,而風箏也因爲沒人牽動急速掉落,扎進不遠處的草裏。林故彷彿聽見了什麼驚人的消息,震驚得不知作何反應才合適。

“所以,林故哥哥,你會做我的男朋友嗎?”

林故看着眼前羞紅了臉的少女,及耳短髮,一身淺綠色的及膝連衣裙,襯得膚色如雪,紅彤彤的臉蛋嬌俏可愛。她手指下意識攪動着裙襬,正一臉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回覆。面前少女漂亮不已,他深知自己對她沒有所謂的愛情。他想要拒絕,但是說不出口,只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得到回覆的喬然開心大呼:“我有男朋友啦,林故終於是我的男朋友了~”

林故靜靜地看着她,任由她開心地拉着他的手在搖晃。開心嗎?他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彷彿答應她就像是這些年對她的遷就,而這遷就成了習慣。

喬然和林故談起了戀愛,其實兩人的相處模式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如從前一般,只不過多了一層情侶身份而已。

但喬然比從前更愛粘着林故,也不顧是否會因爲早戀被老師捉去訓話,課間只有十分鐘,她也會爬上相隔三層樓的教室見一面林故,有時給林故送水,有時給林故送零食,有時只是跑上去和林故說一句:“我想你了。”

戀愛中的人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中,何況愛情產生的多巴胺更是讓人神采飛揚,喬然如今就是這種狀態。但與喬然不同,林故就覺得這是一種負擔,喬然讀高一,林故讀高三,還有半個學期林故就要高考,正是衝刺的關頭。每天都得在繁重的課業中抽空出來應付喬然,只要他稍微表現有一些不耐煩,喬然便要耍小情緒,偶爾情緒激動就會暈倒,林故害怕她真的暈倒,唯有趕緊認錯以此撫慰她的情緒。

自從喬然和林故在一起後,身邊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小夥伴,都對喬然投以一個同情的目光,畢竟他們都看得出來林故和她在一起有多麼的無奈,而身爲女主的她竟毫無所覺,每天都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

朱園有一次問林故:“既然你不喜歡她爲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

林故說:“我害怕拒絕,特別是拒絕她。”

不喜歡她的原因沒有,答應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爲害怕拒絕,可想而知喬然當初在他面前暈倒對他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影響,影響到他搭上一輩子的幸福也無所謂。

當一個人總是在付出,另一個人表現無動於衷的時候,哪怕再熱情,也會有被澆滅的一天。喬然也是後知後覺地發現林故對他的愛帶着一股冷淡,冷淡到從來不會主動找到,連微信聊天都是她主動去找他,他纔會回覆她的話,哪怕出門,普通小情侶牽個手的互動都是喬然主動的。

喬然沒有安全感,常常會問林故:“你愛我嗎?”

而林故的回答也很簡單:“愛。”

而得到回覆的喬然會就此安心,她覺得林故這種內斂的人能說出愛這個字,這就足夠了,這是給她最真誠的保證。只可惜男人往往靠一張嘴把女人騙得迷失自我,而女人卻傻傻分不清誤以爲那就是真愛。

即使女人再傻,也會有看清現實的一天。而喬然的清醒也來得非常的快,快到好像她沒有一絲絲準備就已經死心了。

林故高考填志願,喬然一直擔心林故去很遠的地方上大學,那她以後去見他不方便,在成績沒出來之前,天天和林故唸叨讓他念本地的大學,這樣他們還能經常見面,林故對此也沒意見。

林故一邊安撫喬然的心,一邊偷偷把志願填到最北方的學校。直到即將臨行去報道的時候,喬然才從好友的口中得知:林故報考了北方的一所大學。

他們在一個最南面的沿海小鎮,他爲了躲避喬然選擇了最北的大學。喬然此時此刻想不清醒都不行,赤裸裸的事實擺在眼前,一時間難以接受,但喬然很快便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接下來,她假裝不知道林故報考北方大學的事,她讓林故陪她去逛街,陪她出去玩,他們什麼都聊,就是不再問林故報考了哪一間大學。

她在等,等林故的坦白。但是等到林故即將開學的那一天,也等不到林故的坦白,她最終還是按捺不住了,在林故即將出發的前一天再一次約林故出門。一開始林故是不答應的,他既然決定悄無聲息結束這段感情,就是打算等到他離開後才坦白的。在出發前一天,林故也有許多事需要做,所以他找了個忙的藉口:“喬然,我今天真的很忙,我下次再陪你去好嗎?”

喬然淡漠的聲音穿過電話都聽出一絲冷意:“是嗎?下次是什麼時候?是你去上完大學回來的寒假嗎?”

電話那頭的林故靜默了一會兒,他呼出了一口氣,彷彿突然輕鬆了,他說:“你知道啦?”

“嗯。”

“對不起!”

“你不需要對不起,你沒做錯,一直以來都是我任性了,是我纏着你的。”

“喬然……”

“所以,現在你會出來了嗎?”

“你在哪?”

……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林故來到他們一起放風箏的空地,他看見半年前還是短髮的喬然,已經留起了長髮,長髮被大風吹得凌亂,而喬然站得筆直,任憑海風如何吹,她渾然不動,毫無所覺。

林故走近,她也沒有回頭便猜到是林故,自顧自地在說:“林故,你知道嗎?我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但我突然又發現,我其實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歡你。”

她停頓了一會兒接着說:“你看,那麼喜歡你的我,一下子就說服自己不要再喜歡你了這件事,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喬然,你冷靜一點,不要激動,你的……”林故來見喬然之前就一直惴惴不安,他擔心自己和她談不好,擔心她情緒激動導致她心臟病發。

喬然打斷他的話:“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有心臟病,我現在也很好,從來沒有那麼好,你沒必要一直把我當做瓷娃娃的,我沒那麼容易碎。”

“喬然,對不起。”

“林故,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的,你一直都很好,對我更好,只是不喜歡我。愛情這件事不能勉強的,所以我也不願意勉強你,我放你自由。林故,我們分手吧。”

遠處,一個孩子手裏拿着風箏的線筒哭喊道:“我的風箏斷線飛走啦~嗚嗚,你快回來,快回來啊……”

任憑底下孩子如何哭喊,空中那隻斷了線的風箏飛得更高,漸漸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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