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來臨的晚上

18:00     

        天越來越黑,也不知道是因爲太陽下山了,還是因爲山雨欲來,排隊上車的人龍開始焦躁不安。他只是坐在駕駛位上看着手機,看着每一個人上車打卡。隨着車上的空位越來越少,在下面排隊的人開始有點小心思。“排隊,別插隊啊。”他嘴上說些,眼皮卻沒有擡起來。而當規則可以不被追究地被破壞,遵守規則的就成了傻子,沒人願意當傻子,所以車門下開始亂作一團。直到站長示意車輛出發,他才放下了手機:“關門了,注意啊。”邊說邊按下了駕駛室側方關門的按鈕。

        關上了車門後,車輛緩緩駛出總站。今天的公交比平日的人來得要多,一個小時前,氣象臺對全市發出了紅色暴雨預警。到了下班高峯期,人們都放棄了聚會,不必要的加班,紛紛往車站的方向走去。平日公交車從總站駛出時,只會疏落地站着兩三個沒有位置的人,但今天的車輛,人已經擠得滿滿的了。

        路也擠得滿滿的,雖然還沒有一點要下雨的預兆,但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久了就會知道,天氣說變就變。他一眼向前看去,都是一對對紅色的尾燈。在早晚高峯時期,任何車輛不得駛入最右側車道,那是留給公交車走的,方便進站。因爲這樣,車子走得還不算太慢。

        每駛進一個站,都會有一堆上不了車的乘客,他們的態度會隨着立場的不同而轉變。在沒上車時,他們會擠着前門說:“大家往裏走走啊,還能上很多人呢。”車上的乘客就會迴應:“上不了了,等下一班吧,很快就來了。別堵着門大家都走不了。”他笑笑,這種事他早已見慣不怪。

        車輛艱難地駛出車站,下一個路口需要左轉。這意味着他需要把這臺龐然大物駛入社會車道,從最右側車道穿過車流切入最左側。但這一切對於他這種老司機來說不算事。如果要切線到隔壁車道,正確的做法應該先打轉向燈,看倒後鏡,後車減速避讓後再切入。如果真這樣做,那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高效的做法是直接切線靠過去,讓那些對自己駕駛技術信心不足的司機剎停。最起碼剛纔前幾條車道他都是這樣做的。

        現在,公交車停在虛線的盡頭,前面已經是交通燈前分流的實線,剛纔連續經過的幾臺出租車,沒有給他半點機會。沒有退路了,他想到。當交通燈信號一轉,左前方向車道的車一啓動,他馬上猛打方向,同時看着倒後鏡。後車沒有減速,只是稍稍在車道內左移,他不得不踩下剎車。因爲他知道如果出了事故,那是他的全責。

        就在他踩下剎車的同時,車廂內原本打開的日光燈熄滅了,儀表盤也一片黑暗。熄火了,他想到,這破車。無論他怎麼操作,都沒有辦法再亮起來。


19:00

        打開那個不鏽鋼房門後,她進入了那個滿是紙箱的房間。因爲原來租住的房子要被房東收回,她趁着週末搬到這個位於城中村內的小套間。雖說是城中村,但因爲是在路邊而不是在小巷子裏,而且樓層較高的緣故,窗外的景色還算不錯,她沒有空去欣賞,還有很多東西等着她收拾。但不是今天,今天太累了,累得她下班後排隊上車時,有人在她前面插隊,她竟然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沒座位了,下一輛吧。她無奈地想。當她看到前車拋錨在路邊時,不禁暗自慶幸。

        回到出租房後,風起了。她連忙把房間內的窗子都關好,暴雨很快就噼噼啪啪地下了起來。因爲住的是樓頂,周圍也沒有其他建築物阻擋,風雨聲顯得特別的大,砰砰地砸在窗子上,每一下都像有人在用力敲打的感覺。因爲下雨的緣故,溫度突然地就降了下來。她感到有點害怕,便打開手機,把音樂聲調到最大,從一堆的箱子裏面找出晚上要換的衣服,進浴室洗澡。

        她喜歡用熱水洗澡,最好是泡在大大的浴缸裏,用溫熱的水把皮膚燙的通紅。可是城裏不比家鄉,這裏寸金寸土,蓋房子的人都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在巴掌大的地方劃分出更多的房間,好擠進來更多的人。這個衛生間只夠她剛好能轉身的大小,而且還得注意腳下那個蹲式廁所,幸好水還足夠熱。每一個出租的房間的都被裝上電熱式熱水器,這比用煤氣要來的安全,房東如此說。房東沒說的是這能讓他多收電費。城中村的房子,水電費比其外面要貴。房東也有自己的道理,城裏水電費按階梯式收費,若是分開來算,大家都不會超標,但整棟樓合用一個表,而且還有像公用走廊,門禁之類的,定然要往高裏算。即便如此,因爲房租便宜,前來租住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就在她剛剛把泡沫塗滿身體的時候,電突然停了。燈一下子就黑了,而熱水器因爲斷電,也停止了工作。這時外面傳來了燒焦的味道,和吵雜的人聲。她藉着窗外昏暗的燈光,用毛巾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出去看個究竟。

        打開門後,煙味更甚。她循着人聲下樓,看到一個房間外面圍滿了人,這時她才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新鄰居們。剛好房東從一間房子裏出來,手上拿着一個用過的滅火器。“沒事了沒事了。”房東一邊出來一邊說:“這傢伙沒關窗,雨飄進來打溼了,電線短路而已。我現在下去把開關打開就可以了。”

        房東走後,大家紛紛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她和對門的租客點了個頭,算是打了聲招呼。房東沒有食言,電很快就來了。她摸摸自己裸露的手臂,上面還殘留着沒沖洗乾淨的沐浴露。再洗一次吧,她又重新進入了衛生間。


19:30

        他剛喫過飯,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裏剔牙。電視機裏的主播在字正腔圓地播報着新聞,但他沒有在聽,對於他來說,電視機裏說什麼都是差不多那樣,他只是不習慣喫飯時太安靜而已。

        他老婆今天去了別人家,不用問都知道是去打麻將了,當雨下起來的時候,他老婆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今晚不回來了。因爲有一棟房子收租,他們家不愁喫穿,便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幸虧下注也不大,所以他也不怎麼管。孩子在外面讀書,平常不在家。不過就算放假,也難得看到他在家幾回。

        他剔着牙,牆角的狗眼巴巴地看着桌面的剩菜,每次他看過去,狗都會伸出舌頭不停地搖尾巴。他拿起一塊喫過的骨頭丟到狗的面前,瞄了一眼電視。新聞播音員在說着今年退休養老金的增加方案,那是一條複雜的算式,他聽着頭暈,便又沒有再看了,反正這又不關他的事。

        他的前半輩子,都在田裏度過。後來隨着城市的發展,他那個原本位於城郊的鄉村慢慢被城市淹沒,各人都爭先恐後把自己原來一兩層的平房拆掉,蓋成五六層七八層的房子,租給打工的外地人。農田也變成了廣場,商場和大廈。雖然沒有退休金,但每月收的租金甚至比得上普通退休家庭的兩倍,還不算每年底村裏的分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那些削尖腦袋,走後門拿那麼一兩個名額進城當工人的,估計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吧。

        就在他拿起遙控器關下電視的那一刻,房內的燈同時熄滅了。狗對着門外不安地吠叫。有租客來敲他的門:“着火了!着火了!”他打開門,拿出一大串鑰匙,跟着租客一起跑去看個究竟。從外面看,已經能看到明火了,正在往窗外冒着濃煙。他用手摸摸門,感覺不燙,便找出鑰匙打開了門。因爲停電,水泵不工作,高層都停水了,他打發低層的租客回去找水,那人又不知從哪找回來了一個滅火器。

        火滅了以後,他給失火房子的租戶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圍觀的人逐漸散去,他留住了幫忙找到滅火器的租客,請對方到自己家裏喝一杯。


22:00

        “網管,開機!”一個男人急匆匆地跑到網吧前臺喊到。

        網管頭也沒有擡:“一小時五塊,包夜二十五。”伸出一隻手:“身份證登記一下,謝謝。”

        “沒帶身份證多少錢?”

        網管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沒帶回家取去。”

      今天真倒黴透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大腿一巴掌。今天下午快下班時,客戶突然有了新的要求,上司要他今晚無論如何也得搞定。看着手機裏的暴雨提示,他把需要的文件拷進U盤,一下班就跑向車站。站內排有長長的人龍,但他裝作沒看見,直接上了車。車開到半路上卻拋了錨,滿滿地一車人都被趕了下車。後面有幾輛車經過,但都擠滿了人,消化不了幾個乘客。不久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把等車的乘客又趕回拋錨的車上。他想打車,但一場暴雨讓路過的出租車都坐滿了人,而網約車軟件顯示前面的等待人數過百人,等待時長預計超過一個小時。

        公交公司終於派了一輛空車來接上所有人,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衝向前門,結果是每個人都擠在前門被淋成了落湯雞。好不容易上了車,他的襯衣已溼得前胸貼後背,鞋子也全溼了,每走一步都能踩出水來。在車上他接到房東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屋裏沒關窗,東西都淋壞了,還弄得電線短路,燒了一些東西。

        不要不要,不要是我的手提電腦。他一邊默默祈禱。好不容易回到家,事實證明了他是一個無神論者。失火的地方是窗戶前的電插板,上面連着電腦的充電線。火也燒壞了電腦,電池爆炸燒壞了放電腦的書桌,也燒壞了窗簾,燻黑了一堵牆,除此之外,其他還好。

        他從書桌翻出一個被燒得半融化的皮夾,裏面放着的是他的身份證,畢業證,居住證等等的相關資料,都燒壞了。他狠狠地一拳砸向桌子的殘骸,桌子應聲碎裂。

        他回去時,整棟樓的電都恢復了,除了他的房間。房東說要明天找電工師傅來弄,錢也得他來給,還有重新粉刷的錢。冷靜下來以後,他找出一套換洗的衣服,找房東借衛生間簡單沖洗了一下,拿起傘走來網吧。

        在前臺,無論他怎麼說,網管仍然不同意給他開機。無奈他只好悄悄走向網吧裏面,從兜裏拿出一百塊錢,放到一個正在打遊戲的年輕人的桌面上:“兄弟,江湖救急,電腦讓我用一下。”年輕人收了錢站了起來,他正準備坐下,網管從後跟了過來:“不行啊,誰開的電腦誰用。”又轉向年輕人:“等下要是警察過來覈對身份證,你怎麼辦?這個人連身份證都拿不出來,誰知道他幹了什麼。”

        年輕人只好又坐了下來,還說了一句話:“錢,是不會退的了。不過你出門左拐,那小巷子裏頭有間黑網吧,比這裏還便宜。”他聽到後馬上跑了過去。網管撿起桌面別人用過的一團紙巾扔向年輕人:“就你多嘴,比我這便宜你幹嘛不過去啊!”年輕人沒有停下手中的操作,頭也不擡地回答:“他們那又髒又亂,電線亂拉,菸頭滿地都是,坐得又擠,怕被人查門又開的小,要是失火了誰知道能不能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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