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時間長河裏的一盞明燈，胸膛裏裝滿油時，燃燒炙熱的火焰，協助主人描述某個逝去的人的一生，油盡燈枯之時，有些時光開始若隱若現，最後黯然失色，其實我不想做某個人葬禮上描述她一生的人，只是有些事件被新鮮事物擠出腦海以後，不得不靠着文字的記錄來維持其完整的一生。如果這個人是她的話，我希望我不是那個用記憶或者文字記錄她一生的人。
其實後輩們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她的一生。
作爲一個大字不識的婦人，她這輩子註定背上了“文盲”這兩個字的鍋，好在中國人都有個本領便是就算沒有上過學或者不識字，對於錢這種東西基本都是無師自通的。只是不知她那無人知曉的前半生擁有怎樣顛沛流離的故事，是悽美還是甜蜜，這些無從所知的未知都做了時間的朋友，在時光的摧殘下流離失所，最後落敗在長河中。
或許她不曾老去，因爲她六十多歲的容顏一直印在我的腦海，或許她早已經老去了，因爲我已經離開家十幾年，前期週期性回家，過了上學的年紀，回家便沒了歸期，她就在這十幾年的時光裏，揹着我悄悄的老去。於我尚在襁褓之時，我們便成爲了朋友，一個鮮活的生命闖入了她的生活，帶給了她無盡的歡喜，也贈予她半生的記憶。我們相伴生活，一個在長大一個在變老，隔代的親情也可以用這麼簡單的話語來詮釋。
她有她歷經風霜的半生，爲兒女撫育一代又一代的弱嬰，在困塞的山裏走出一個又一個後代都在她暮年的時光裏，佔據着大半的記憶。
她是個要強的人，要強的方式也獨樹一幟，喜歡跟人家比，雖然要強要了一輩子，但不可否認有些事情在本質上是輸了的。我想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她的生存法則，也沒有權利用一個平凡的詞語以及寥寥數語來描述她的一生。
我們是活在她記憶裏的一輩，無論我們離開那個地方多遠多久，都註定會盤踞在她爲數不多記得的事件之中。也許是那些需要回首的歲月風乾了淚痕，也許是時光催着人心漸老，在我們越來越遠的日子裏，她最惦念的是我，我記憶最深的是她。如果她不時時的念着這些人，那麼她的記憶將會被時間一點一點的蠶食，所以她經常唸叨那些早已無力迴天的事情，不是因爲惋惜，也不是因爲後悔，而是她如果不念叨的話，就忘了。
年初時，她第一次主動提出要來南昌，其實她本就應該來的，只是因爲坐不得車，所以錯失了很多出門的機會，一輩子都困於那個小小的山坳，出發沒有多久就開始吐，到了縣城感覺自己吐得不行了，差點反悔，最後一路吐到目的地。衆親戚都開她的玩笑說今天特別的堅強，喫過飯後帶她看城裏的房子，她的眼神告訴我這樣的房子她只在電視裏見過，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我未完成的事情尚多，全部是關於她的。
只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還未歇息許久便要出發返程，只是此次一別，我們有些時日不會再相見，她又在揹着我悄悄的變老……她說我們以後再不用睡老家的木頭牀，她說我們以後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她說着說着流下眼淚。世間之人、事終有一別，只是人始終是有情感的生物，無論經歷多少次離別，當下一次的分離到來時，還是會感傷。
回憶她的一生，那些不好的事情在我這裏會自動過濾，我不需要去糾結她的不好，我只需要記住她的好，就已經足夠。假若很多年後，我要去參加某個人的葬禮，那麼我願意做葬禮上描述它一生的人，因爲她自己已經無法向衆人陳述她的一生，也只有我記得她的一生。人始終的很奇怪的東西，以個人只有在死亡的時候纔會被周圍的人想起。
如果我們有很多年的未來，我希望你一直記得我，那些塵封於時光的事蹟你不用擔心，我會一件一件用筆記下。
文/青衫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