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199:雲蓋志元

第四十五節 雲蓋志元

雲蓋志元禪師是石霜慶諸禪師門下之優秀者,在當時的江湖中也是小有聲名之人。不過,不知什麼原因,石霜慶諸門下的許多弟子如湧泉景欣、雲蓋志元、覆船洪薦、龍湖普聞等人的個人履歷,都沒有完整的保留下來,以至於今天的我們對他們的生卒年、籍貫、出家前的情況等等知之甚少。

志元禪師,不知生於何年何月,不知籍貫姓氏,不知何處出家受戒。

志元禪師之法號,《祖堂集》中記爲源禪,不過《景德傳燈錄》《聯燈會要》《五燈會元》等等衆多的禪宗典籍都記爲志元,所以本文也寫作志元。

志元禪師出家後,也加入到了行走江湖的行列中。

這一天,志元禪師來到了江西九江市永修縣雲居山,參訪當時在江湖中聲勢顯赫的曹洞宗高手雲居道膺禪師。

見到道膺禪師後,志元禪師問道:“志元不奈何時如何?”

道膺禪師道:“只爲闍梨功力不到。”

一個禪者,如果沒有明心見性的話,那麼他就不能隨處作主,一個不能隨處作主之人,自然對於自己內心的思維和念頭是無可奈何的,對於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也是無可奈何的。所以,一個禪者,要如何才能對內對外都奈何得了呢?

對於這個問題,道膺禪師直截了當的回答道,那是你功力不到的緣故啊,如果你功夫到家了,自然就能奈何它們了。

不過,對於道膺禪師的回答,志元禪師根本就不滿意。所以他聽後不但不禮拜道膺禪師,並且轉身就走了。

志元禪師在道膺禪師那裏沒有獲得入門之機,於是便一路跋涉,來到了湖南瀏陽市石霜山,參訪大名鼎鼎的石霜慶諸禪師。

見到慶諸禪師後,志元禪師依舊問道:“志元不奈何時如何?”

慶諸禪師道:“非但闍梨,老僧亦不奈何。”

志元禪師奇怪的問道:“和尚爲什麼不奈何?”

慶諸禪師道:“老僧若奈何,拈過汝不奈何。”

志元禪師見到慶諸禪師後,依舊問道,我不奈何時如何?

慶諸禪師順水推舟的應對道,別說你不奈何,就是我也不奈何啊。

志元禪師一聽,不由得有點莫名其妙的,你可是當今江湖中最爲頂尖的大師之一啊,怎麼你也不奈何呢?

慶諸禪師開示道,如果我奈何的話,就可以拔除掉你的不奈何了。可是我的奈何始終是我的奈何,你的不奈何始終是你的不奈何,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要拔除掉你的不奈何的話,得靠你自己奈何了纔行啊。

志元禪師一聽,不由得對慶諸禪師大爲佩服。於是志元禪師立即給慶諸禪師跪拜行禮,並且請求慶諸禪師收下他這個弟子。

自然,慶諸禪師不但收下了志元禪師,並且讓他成爲了自己的入室弟子之一。


這一天,有一個僧人問慶諸禪師道:“萬戶俱閉即不問,萬戶俱開時如何?”

慶諸禪師馬上道:“堂中事作麼生?”

這個僧人當時不能應對慶諸禪師之話語。

不過,這個僧人是個好學之人,他下去後經過半年的認真修行,終於對於慶諸禪師的話語有了領悟。

於是他趕緊找到慶諸禪師道:“師父,我知道如何應對你上次的話語了。”

慶諸禪師道:“說來聽聽。”

這個僧人道:“無人接得渠。”

慶諸禪師道:“道即太煞道,只道得八成。”

這個僧人馬上道:“師父又且如何?”

慶諸禪師道:“無人識得渠。”

志元禪師聽說那個同參就半年前的問題又找師父去了,他也想知道具體答案。於是志元禪師趕緊找到慶諸禪師,並且給慶諸禪師跪拜行禮,希望慶諸禪師爲他說出答語。

但是慶諸禪師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爲志元禪師說出答語,志元禪師情急之下,一把就將慶諸禪師抱到了方丈室,然後對慶諸禪師說道:“師父,你要是再不給我說出答語,別怪我動手打你了。”

面對徒弟的武力威脅,慶諸禪師平靜的道:“得在。”

看到師父毫不畏懼自己的威脅,志元禪師只得跪在慶諸禪師面前,不停的禮拜,不停的苦求慶諸禪師爲自己說出答語。

慶諸禪師看到志元禪師爲法忘軀,是個好學生,於是對他說出答語道:“無人識得渠。”

志元禪師一聽,不由得當下大悟禪宗玄旨。

先前之僧人問慶諸禪師道,萬戶俱閉即不問,萬戶俱開時如何?

萬戶俱閉者,暗也,隱也。萬戶俱開者,明也,顯也。

不過,慶諸禪師卻反問道,堂中事作麼生?

萬戶俱開處,豈非月明時。所以,慶諸禪師反問道,萬戶俱開明月當堂,你如何看待呢?

這個僧人面對慶諸禪師反身一問,無言以對。

不過,半年後,此僧終於有所領悟,再次應對道,無人接得渠。

不過,慶諸禪師對於此僧的回答卻不是很滿意,認爲其體悟還沒有到達極致。並且給出了自己的轉語:無人識得渠。

明月當堂之際,那是思維不到言詮不及的。此時縱便是石人跳舞鐵牛高歌,猶是功勳邊事。

當此全身獨露之時,豈能有人識得。若有人識得,則暗隱也。須知,到了全身獨露之時,切忌居於功勳之地。洞山良价在頌功勳五位之功功時道“迢迢空劫無人識”,自然,萬戶俱開時,那是無人識得渠的。

不過,求法心切的志元禪師聽說此僧又去找師父去了,於是也跑去找師父,希望能獲知答語。

志元禪師當初見到慶諸禪師時,第一句話就問道,志元不奈何時如何?所以,他自然是非常迫切的想知道萬戶俱開時是如何的。

可是慶諸禪師卻怎麼也不給他說,這一來志元禪師不由得急眼了。他不但一把將慶諸禪師抱到了方丈室,而且威脅師父道,你要是不給我說的話,別怪我要動手打你了啊。

不過,面對徒弟的武力威脅,慶諸禪師卻是平靜的說道,可以,你要打的話,隨便好了。

志元禪師這種行爲,前面的漸源仲興禪師也用過。不過漸源仲興禪師那是真的動手打了師父圓智禪師,而志元禪師終究沒有動手,而是不停的跪在地上禮拜慶諸禪師。

而慶諸禪師看到志元禪師求法心切態度誠懇,也就把答語告訴他道,無人識得渠。

如論明月的話,明月就在你的心中啊。如果明月在你心中的話,何來萬戶之開閉。如果明月在你心中的話,何須他人識與不識。

所以志元禪師一聽之下,立即大悟禪宗玄旨。

這個“萬戶俱開”公案,在各禪宗典籍中之記載互有出入,比如有的作“萬戶俱開則不問,萬戶俱閉時如何?”有的則作“萬戶俱閉即不問,萬戶俱開時如何?”有的作僧問,有的作志元禪師問。鑑於各本記載莫衷一是,所以本文依《五燈會元》之記載講述。

對於這個公案,南北宋交際間的宏智正覺禪師評唱道:“穩密田地忌墮功勳,貼肉衣裳會須脫卻,宗中辨的量外轉機,須仔細始得。同中之異,灼然尚帶依希。異中之同,直是難臻妙極。還知石霜父子轉側處麼?燭曉玉人初破夢,夜寒青女未登機。”

南宋最庵道印禪師作偈評唱道:“無人識得渠,棋局醉樵夫。回頭斧柯爛,大海亦成枯。接得與識得,誰復較錙銖。若問堂中事,堂中事轉疏。只如雲蓋悟去又作麼?蘇嚕囌嚕。”

明末清初的繼起宏儲禪師評唱道:“這兩個漢無端於白晝裏擘開鬼眼栽荊棘,全不顧旁觀者哂。宏儲則不然,設有問堂中事作麼生?但向道只有憍陳如較些子。”

若是紅塵洗夢在場,當這個僧人問道:“萬戶俱閉即不問,萬戶俱開時如何?”

紅塵洗夢即道:“且喜入門。”


志元禪師在慶諸禪師那裏拿到畢業證書後,便離開了石霜寺,再次進入江湖遊歷。

這一天,志元禪師來到了湖南常德市石門縣夾山寺,參訪大名鼎鼎的善會禪師。

兩人見面後,善會禪師問道:“近離什麼處?”

志元禪師道:“近離朗州。”

善會禪師道:“此間無路,你怎得到這裏?”

志元禪師道:“既無路,因什麼有人到這裏?”

對於志元禪師的應對,善會禪師感到非常滿意。

善會禪師看到有人前來參訪,於是問道,你從哪裏來的啊。

面對大名鼎鼎的善會禪師之詢問,志元禪師卻也沒有慌張,他以實對虛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從朗州(常德市)來的。

志元禪師的回答可謂四平八穩,外人很難一窺其深淺。所以善會禪師立即進一步勘辯道,此間無路,你怎得到這裏?

此間無路者,大道無門也。所以善會禪師之語,那是一語雙關,既指行走之道路,更指大道之門徑。

不過,此時的志元禪師,已經是個過關之人了,所以面對善會禪師之勘辯,志元禪師也是一語雙關的反問道,既無路,因什麼有人到這裏?

你說此間無路我怎得到這裏,但現實是你已經到了這裏,既然你已經真真切切的到這裏了,那麼就證明有“門”可入有“路”可上。所謂大道無門處處開,你能到這裏,我同樣可以到這裏的啊。

看到志元禪師道眼通明,善會禪師自然是非常認可他之應對的。

志元禪師在江湖中游歷一番後,來到了湖南長沙市雲蓋寺主持弘法。從此後江湖中人也就以雲蓋志元來尊稱他了。

這一天,有僧人蔘問志元禪師道:“如何是佛?”

志元禪師道:“黃面的是。”

這個僧人又問道:“如何是法?”

志元禪師道:“藏裏是。”

對於如何是佛如何是法之問答,在禪宗典籍中那是比比皆是,禪師們的回答也是五花八門各顯神通的。

不過,相比之下,志元禪師的回答卻屬平實一路,這在禪宗典籍中是比較少見的。

因爲我佛如來爲金色身,故曰黃面。所以在禪宗典籍中,禪師們便用黃面老子、黃面瞿曇等來稱呼佛。

所以當有僧人問如何是佛時,志元禪師便直截了當的道,那個黃面的就是啊。

這個僧人接着又問道,如何是法。

志元禪師也是直截了當的回答道,經藏裏的都是如來說的法啊,要知道什麼是法,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對於一般的僧人而言,大家一說起佛說起法,很多人下意識的就會往高深玄妙處着眼,所以爲了讓學人回過頭來,在平實處站穩腳跟,志元禪師便採取大家都一目瞭然的無須多想的東西來開示學人了。


自從佛教傳入中國並站穩腳跟後,佛道兩家在相互學習交流的同時,同樣在不遺餘力的給對方挖坑,兩家互相較量乃至互相打擊之事那是層出不窮的。

志元禪師在長沙弘法聲勢日漸盛大,這就自然引起了道教之不滿。

於是長沙市的道正(掌管地方道教事務之道官)立即給湖南地方一把手馬王(疑爲南楚國王馬殷)寫了份奏摺,要求和志元禪師當面切磋一下教義。

馬王看到自己地盤上佛道兩家的知名人士要公開切磋,自然是非常樂意的,因爲他也想知道到底那個更厲害些。

於是馬王立即派人把志元禪師請到自己的王宮裏來。

一幫人在王宮裏喝完茶後,志元禪師馬上站起來對馬王道:“請大王給我一把寶劍。”

馬王立即叫身邊人給了志元禪師一把劍。

志元禪師提着劍走到道正面前道:“你本教中道,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是何物?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是何精?道得不斬,道不得即斬。”

道正一聽,不由得愣在那裏茫然無措。

面對志元禪師手中明晃晃的寶劍,道正趕緊給志元禪師賠禮認錯。

志元禪師隨即對馬王道:“還識此人否?”

自己手下的道官,豈有不識之理。所以馬王道:“識。”

志元禪師接着問道:“是誰?”

馬王道:“他是道正啊。”

志元禪師馬上道:“不是,其道若正,合對得臣僧。此只是個無主孤魂。”

《道德經》第二十一章曰:“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爲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衆甫。吾何以知衆甫之狀哉?以此。”

志元禪師所問,即出自於此。

志元禪師能用《道德經》之文來勘辯道教人士,由此可知志元禪師不僅熟知道家經典,更是對道家經典有入木三分之體悟,不然的話,他又怎麼敢在當地道教之頭面人物面前班門弄斧呢。

對於禪家而言,那是要一物無倚的,那是要達至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之境的。如此,豈能讓你有象有物有精可觀可想可得。你一旦有物有精,則被物(精)所縛無有出期也。

可是,面對志元禪師用自己本家最重要的經典之言論來挑戰自己,這個道正竟然茫然無措無言應對。看來,他作爲當地道教一把手,對於道家之功夫,實在是沒有學到家啊。

這也難怪志元禪師會嘲諷他雖爲道正,但是其道卻並不正。雖爲道正,實則是個無主孤魂罷了。

作爲當地道教的頭面人物都在志元禪師一招之下就敗下陣來,並且當衆賠禮道歉,自然,別的道士就更不敢出面來和志元禪師較量了。從此後,在志元禪師弘法期間,當地再也沒有出現過道教徒來找佛教徒的麻煩之事了。

這個道正雖然在和志元禪師的交鋒中敗下陣來,卻只能怪他自己學藝不精,和《道德經》之優劣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若是紅塵洗夢在場,當志元禪師問道:“你本教中道,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是何物?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是何精?道得不斬,道不得即斬。”

紅塵洗夢即道:“豈不聞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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