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195: 投子法嗣

第四十一節 投子法嗣

投子大同禪師是當時禪宗江湖中最爲頂尖的人物之一,並且深受江湖同行之尊崇。依《景德傳燈錄》之記載,投子大同禪師有法嗣十三人。不過,大同禪師的法嗣卻不能和同時期與他齊名的那些禪師之法嗣相提並論。大同禪師的法嗣在當時的江湖中,都是沒有多大名氣之人。不過,在大同禪師的弟子中,還是有幾位禪師的一些開示頗見功力且有啓發意義。所以,在此選錄如下五位禪師的機緣語錄,以供讀者品鑑。

一、投子感溫

投子感溫禪師,不知其個人履歷,也不知其在大同禪師處的參學情況。反正投子大同禪師圓寂後,他就接替大同禪師擔任了安徽桐城市投子寺的主持。

這一天,一個僧人蔘問道:“師登寶座,接示何人?”

感溫禪師道:“如月赴千溪。”

這個僧人接着道:“恁麼則滿地不虧也。”

感溫禪師道:“莫恁麼道。”

禪師開山說法,自然是要教導學人接引學人的。而且禪師的胸襟,那是無比廣闊的,只要你真心來學,那麼禪師一定會殷勤開示的。

這就好像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一樣,它只要一出來,就一定會照耀所有的溪水的,而且絕對不會因爲溪水之大小盛衰而有絲毫的差別對待。

不過,如果你在此認爲月光滿地不虧,卻又不是了。

當你說不虧時,就一定有虧的時候。當你說不虧時,就一定有虧與之對待。所以,這種見解,不是佛法圓滿之道。

再說了,月亮照耀所有的溪水,只是照耀而已,它的心中豈有虧和不虧之意,而禪師教導學人也是此心此理。

所以,感溫禪師開示此僧道,你不要這樣說。

這一天,有僧人前來參問道:“父不投爲什麼卻投子?”

感溫禪師道:“豈是別人屋裏事。”

這個僧人接着問道:“父與子還屬功也無?”

感溫禪師道:“不屬。”

這個僧人又問道:“不屬功的如何?”

感溫禪師道:“父子各自脫。”

這個僧人道:“爲什麼如此?”

感溫禪師道:“汝與我會。”

這個參學僧人有點精靈古怪,他把投子寺之投子二字分析成投奔兒子之意。所以他就此參問感溫禪師道,那些參學之人父親不投,爲什麼卻來投子呢?

感溫禪師回答道,不論是父親還是兒子,不論是父投子還是子投父,都無所謂的啊,因爲他們都是一家人啊。既然是一家人,當然就不是別人屋裏之事了。

不過,這個僧人又接着問道,父與子還屬功也無。看來,這個僧人還學習過曹洞宗禪法的呢。

功者,洞山良价“功勳五位”之第三位也。

功,用功,即用也。禪家之用,實在是以無用爲用。也就是說要放下束縛身心的一切事物。如此放下,即是功也。

所以感溫禪師明確開示道,不屬功。

這個僧人馬上接着感溫禪師的話問道,不屬功的如何?

既然無意功用,不屬功用,那麼就可當處解脫。所以感溫禪師道,父子各自脫。

這個僧人又問道,爲什麼如此呢?

感溫禪師開示道,你和我(子和父)明白無功後就脫去了,你和我(子和父)脫去後也是無功的。

對於這個公案,明末清初的頻吉智祥禪師作偈評唱道:

龍歸萬頃滄浪窟,鶴宿千年澗底松。

月照淡煙秋色杳,清光已透玉簾櫳。

這一天,感溫禪師帶着侍者一起遊山。在山中行走的時候,他們看見了一個蟬殼。

蟬殼,即蟬從幼蟲轉變爲成蟲時所蛻下的外殼。

侍者馬上就這個蟬殼參問道:“殼在這裏,蟬子向什麼處去也?”

感溫禪師一聽,馬上就用手把這個蟬殼拈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耳邊,然後用手搖了幾下,並且嘴巴里作蟬鳴聲。

侍者在旁一見,不由得大悟禪宗玄旨。

在禪宗典籍中,類似的問題經常成爲僧人蔘問之話頭。

比如僧人指着佛像問道,佛像在這裏,真佛在哪裏?

比如寺院有僧人圓寂,旁僧指着圓寂之人問道,他在這裏,那個真正的他(真我)在哪裏?

所以,這個侍者也指着蟬殼問道,殼在這裏,那麼禪到哪裏去了呢?

在一般人的眼裏,活生生的我裏面,一定有個真我存在的。那個金銀銅木泥佛背後,一定有個真佛存在的。

所以,有人就會拋開肉身尋真身,打破泥佛覓真佛。

這種見解,自然不是佛法圓滿之見。

佛家曰: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所以,肉身和真身豈有別?泥佛和真佛豈有二?如果你不能體悟佛法不二之理,那麼,你就會認爲蟬殼和禪是分離的了。

所以,對於這個問題,感溫禪師並沒有用語言文字來回答他。而是用手把這個蟬殼拈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耳邊,然後用手搖了幾下,並且嘴巴里作蟬鳴聲。

如果你能當下體悟蟬殼和禪之不二,那麼,你也就明白大事了。

對於這個公案,南北宋交際間的大隨元靜禪師作偈評唱道:

輕薄寒蟬殼,枯乾敗葉形。

拈來臨耳畔,連噪兩三聲。

在元朝時來中國參學的日僧懿山德見禪師作偈評唱道:

明明腳蹋五須彌,道是神通孰信誰。

翻不如它蟬殼子,一聲喚醒尿牀兒。

二、牛頭微師

牛頭微禪師,其個人履歷也遺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而且同樣不知其在投子大同禪師處的參學情況。

微禪師在投子寺佛學院畢業後,來到了福建福州市牛頭山弘法,所以江湖中人就以牛頭微來稱呼他了。

這一天,一個僧人前來參問道:“如何是和尚家風?”

這個問題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頭了。

微禪師馬上回答道:“山畬(shē)脫粟飯,野菜澹黃虀(jī)。”

山林中的生活,自然是清苦的。平時所食用的,只是粗米飯就着野菜和鹹醃菜而已。

不過,僧人本就不追求物資的豐厚,相反,他們時時處處都是以清淡爲主。並且在生活的清淡和飲食的清淡中怡然自樂,堅守道心,不爲外界的繁華所動。

看來,微禪師完全過着一副逍遙自得的山林生活啊。

這個僧人接着又問道:“忽遇上客來又作麼生?”

你雖然自樂自得於清淡之味,可是如果有非常重要的客人來,你又怎麼辦呢?

在常人的眼中,一般家裏來了貴客,都要隆重接待且盛情款待的。那麼你的寺院裏來了非常重要的客人,你還用這些粗茶淡飯招待貴客嗎?

微禪師道:“喫即從君喫,不喫任東西。”

不管是什麼客人,你到了我這裏,我就只有這些粗茶淡飯招待你。你要喫的話,隨便你喫。不過,你要是覺得我招待不周,或是覺得飯菜難以下嚥的話,你就請便吧。

在這裏,讀者要明白的是,微禪師和僧人並不是在談論飲食的問題,而是在談論家風也就是禪風的問題。

微禪師的禪風就是山林式的,平易近人且簡單直接。如果來到我這裏參學,我一定會傾心教導如你所願的。但是如果有人接受不了我禪風,那麼就請便吧。江湖中高手如雲,而且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招數多的是,你大可上他們那裏去參學。

所以,對於微禪師的禪風和作派,明末的雪關智誾禪師是非常認可的。爲此他評唱道:“生鐵鑄心肝,打得丁當響。”

三、九嵕敬慧

九嵕(zōng)敬慧禪師的個人檔案也遺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其在投子寺的學習經過現在也無從知曉。

反正敬慧禪師從大同禪師手中拿到畢業證書後,就來到了湖北孝感市九嵕山弘法。

這一天,有僧人蔘問道:“請問師父,解脫深坑如何過得?”

敬慧禪師道:“不求過。”

僧人繼續問道:“如何過得?”

敬慧禪師道:“求過亦非。”

人活在這個世上,是要面對非常多的苦難和憂愁的。佛家有四苦、八苦、八風之說,都是說明人所要面對的種種困苦憂愁和誘惑的,以此來說明人生苦短無常迅速。

所以,對於任何一個出家之人來講,這些橫亙在參學路上的種種深坑,究竟要怎樣才能擺脫它們的糾纏呢?究竟要如何才能離苦得樂呢?

可是,對於僧人的迫切之問,敬慧禪師卻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不過求。

這個僧人本就是來求解脫之法的,可是老師卻回答他不求過。是不是老師歲數大了沒聽清楚自己的問題啊。

於是這個僧人趕緊再次問道,如何過得?

看到這個僧人不能領會自己的禪意,敬慧禪師只得再次開示道,求過亦非。

敬慧禪師“求過亦非”之語,雖簡單易懂,但卻蘊含深奧之禪理。

佛家所謂有求皆苦。這個求,很多人都有誤解的。因爲追求不好的東西,大家都知道不對,都知道是苦。

但是追求好的東西呢?比如求佛求法,求解脫求往生西方等等,這些求,在很多人的眼裏是正確的,而且是應該如此的。

不過,在禪師們的眼裏,這些看似正確的求,同樣是不對的。禪家所謂起心即差,動念即乖。所以,不論你是什麼念頭,也不論你所求什麼,都是錯誤的。因爲你一旦有所求,就一定會被所求之物所束縛,從而不能達至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之境。

所以,面對這個僧人迫切想要脫離深坑,敬慧禪師深刻的開示他道,求過亦非。

四、觀音巖俊

觀音巖俊禪師是大同禪師門下十三個弟子中,唯一一個有個人履歷記載的禪師,並且是弘法聲勢最爲浩大的禪師。

巖俊禪師,公元882年出生於河北邢臺市,俗家姓廉。

巖俊禪師出家後,就加入到了行走江湖的大軍中。他跋山涉水,先後來到了湖南、江西和四川等地的寺院參訪高僧。

在四處參訪的過程中,巖俊禪師曾經和同道一起經過一個叫做鳳林的深谷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了一些珍寶。

同道一見,就想過去把這些珍寶拿走。

巖俊禪師道:“古人鋤園,觸黃金若瓦礫,等我以後住山弘法時,也許需要這些東西來供養四方僧衆。”

說完後,巖俊禪師就頭也不回的走了。看來,巖俊禪師實在是個不貪榮華富貴,堅守清淨道心之人啊。

後來,巖俊禪師在江湖中聽聞了投子大同禪師之名聲,於是一路跋涉,來到了安徽安慶市桐城市投子寺參訪大同禪師。

兩人見面後,大同禪師問道:“你昨夜宿何處?”

巖俊禪師道:“不動道場。”

大同禪師馬上逼拶道:“既言不動曷由至此?”

巖俊禪師道:“至此豈是動耶。”

大同禪師道:“原來宿不著處。”

對於巖俊禪師的應對,大同禪師那是非常滿意的。

大同禪師問巖俊禪師,你昨晚在哪裏住宿的啊。

巖俊禪師卻別開生面的回答道,我住在不動道場。

《楞嚴經》曰:“一切衆生,從無始來,迷己爲物,失於本心,爲物所轉。故於是中,觀大觀小。若能轉物,則同如來。身心圓明,不動道場。於一毛端,遍能含受十方國土。”

所以不動道場者,本心不生不滅不來不去不動不搖也。

不過,你既然居住在不動道場,那麼你就是能夠不動之人了。可是你又爲什麼來到投子寺了呢?你到了這裏,證明你動了啊。

面對師父的逼拶,巖俊禪師回答道,我來到這裏,難道就動了嗎?

不動者,本心如如不動也。非肉身之來往行動也。如果一個人能做到本心如如不動,那麼即便本人踏遍千山萬水,他同樣是如如不動的。

所以大同禪師讚許道,原來你已經達至如如不動之境了啊。

自然,對於這樣的僧人上門參訪,大同禪師那是大爲歡迎的。

就這樣,巖俊禪師就在投子寺佛學院入學了。不過巖俊禪師並沒有在寺院學習多久,就拿到了佛學院的畢業證書。

既然具備了當老師的資格,巖俊禪師就離開了投子寺,然後來到洛陽遊歷。

在洛陽,巖俊禪師結識了後梁少保李鄑(zī),而李鄑還是河陽節度使李罕之的兄長。

李鄑雖是朝中重臣,可也是一個佛學愛好者,並且對巖俊禪師非常的敬服。於是他就把自己的住宅佈施出來,並且改建成了觀音明聖院,然後恭請巖俊禪師來此擔任主持弘法。

巖俊禪師在朝廷大員的大力支持下,在觀音院大弘禪法,門下僧衆時常都有數百人之多。

並且,後周太祖郭威、世宗柴榮二帝在沒當上皇帝的時候,也是時常來到觀音院拜訪巖俊禪師。而且他們二人每次來到方丈室拜訪巖俊禪師的時候,一定會給巖俊禪師跪拜行禮,這充分說明了巖俊禪師品行高潔禪功精深,不如此的話,別人是不會如此禮遇他的。

等到郭威、柴榮登基爲帝后,不但賜予巖俊禪師紫衣,並且賜予巖俊禪師“淨戒大師”之號。

宋太宗乾德四年(公元966年)三月,巖俊禪師忽地生病了。

巖俊禪師預知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俗世了,於是就把門人召集在了一起,然後給他們交代好了後事,並且告誡他們要好好學習佛法。

完事後,巖俊禪師就神態從容的合掌而去,享年八十五歲。

到了四月八日,巖俊禪師的弟子們在洛陽東郊的豐臺村建造墓塔安置了他的遺體。

五、濠州思明

思明禪師的個人履歷也是遺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並且其機緣語錄並不多,現在在禪宗典籍中保留的,只有他的兩則對話而已。

思明禪師在投子寺學習期間,有僧人勘辯他道:“如何是清淨法身?”

思明禪師道:“屎裏蛆兒頭出頭沒。”

清淨法身者,佛之真身也。

衆人之自性,就如佛之真身一樣,都是清淨無染的。所以慧能大師在《六祖壇經》中說道“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不過,對於僧人如何是清淨法身之問,思明禪師卻石破天驚的回答道,屎裏面的蛆兒頭出頭沒鑽過來鑽過去的。

“屎裏蛆兒頭出頭沒”,思明禪師此語出乎常人之情且讓人難以理喻。

因爲大家一提到清淨法身,首先就會往清淨上尋思。可是思明禪師卻對之以屎裏之蛆這種異常污穢之物,這樣就在人們的驚異之中形成了強烈而鮮明的對比,從而起到徹底撼動學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慣性思維之目的。

以污穢對清淨,看來思明禪師那是深得六祖慧能三十六對之精髓啊。

在這裏,如果有人對清淨法身生起恭敬之心,如果有人對污穢之物生起厭惡之情,雖合乎世情,但對於佛法而言,都是錯誤的認識。

須知,煩惱與菩提無二,生死與涅槃無二。所以,清淨與污穢同樣無二。

如此,學人才能有一顆平常心來看待萬法。才能在紛繁雜亂的萬法面前如如不動。這樣,纔算是真正的認識了清淨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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