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作家?

野生這兩個字,一看到,就覺得很強壯,覺得它受得了風吹雨打,耐得住苦寒寂寞,更不怕狼蟲虎豹。野生這狀態還給人恣意的印象,沒了園丁剪刀給立規矩,也躲過了馴獸師的皮鞭伺候,可不就由着性子,卯足了勁,瘋長?

而作家這種職業,總讓人想到鮮花和掌聲,想到安靜的書房,臨窗一盞茶,案頭一枝禿筆,無論晨昏,都孤獨寫字的身影。

可是,當看到這本《野生作家訪談錄》,發現野生和作家竟然牽起了手,無異於聽《雙截棍》那段,剛還在嘿嘿哈嘿,耍酷打架, 飛檐走壁,忽然就來了一曲優雅華麗的鋼琴,伴隨一個漂亮的迴旋踢,那震撼讓人兩眼發直。

這書名瞬間讓人浮想聯翩,腦海裏波濤洶湧,莫不是這些作家像野草,那麼肆無忌憚,那麼恣意放縱,那麼隨心所欲,那麼不管不顧地生長和寫字?

等到進入這訪談錄才發覺,野生作家這詞真的蠻貼切。

訪談對象的一個身份是作家,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專職的,他們和無數個你我一樣,都要工作或上學。所以,他們自然也會受老闆的氣,也會被豬隊友坑,也會被老師批評,還會遭遇大考、小考,自然也會有各種失意落寞,苦逼掙扎。因而和專職作家比起來,他們離我們更近,或者說他們更接地氣。

然而身爲作家,他們和我們這些打工人,學生黨也迥然不同。他們在尋常生活之中,在普通人的外表之下,還用文字爲自己構建了一個精神世界,並樂此不疲。他們也渴望一個相對完整和不受打擾的時間、空間,可以讓他們在這個世界裏精耕細作,並最先見證這塊土地上發生的神奇變化。那可能是一顆小苗懵懂地發芽,也可能是一朵小花羞澀地開放,還可能是一株野草恣意地生長,又或許就是火山噴發,甚而引發的一場海嘯……

他們有些是從上學的時候,就在校園bbs上發表作品,有些則是工餘飯後躲在家裏,一個人悶頭寫字。他們給自己起個筆名,然後就躲在這筆名的後面,在尋常巷陌中,在見縫插針裏,一字一句爲這筆名賦予它新的含義。別人在遊玩,在娛樂,他們躲在犄角旮旯寫字。別人熬夜追劇打網遊,他們在熬夜碼字。他們困頓卡殼時,也會抓耳撓腮,搜腸刮肚,苦思冥想。他們突破頓悟時,也會歡呼雀躍,直抒胸臆,思如泉湧。

寫字之於他們,是平庸生活中的一段戲劇,是沙漠中的一點綠洲,是遊離於現實之外的一個虛擬世界。那是一種思想的創造,或者是一個想法的寄託,只要思想不斷,他們的手就不停。他們寫字不爲取悅任何人,也不會在心裏設定某一類讀者,專門面向這類讀者去寫作。他寫,完全是因爲他有話要說,他寫,完全就是爲了他自己。

在現實世界,他們生存着。在精神世界,他們生活着。

看他們的訪談,很容易讓人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支撐着他們,可以這樣一直寫下去,不會才思枯竭,也不會黔驢技窮,更不會偃旗息鼓,一朝放棄?

從訪談裏不難發現,他們都有大量閱讀的習慣。古今中外,天南海北的書,詩詞歌賦,小說戲劇,散文隨筆,甚至哲學經濟等專業書籍,只要感興趣,就無不涉獵。在書籍面前,他們變成了吞噬獸,變成了遠古的饕餮。也正因爲他們博覽羣書,他們說起話來,或者寫起文章來旁證博引,哪怕談到隱藏在時光深處的作家及其作品,都如數家珍,甚至自己創作時也深受某些作家的影響,或者在向傾慕的作家致敬。朱嶽在《說部之亂》裏創造出來的刀客,就有這樣的潛質,“他們讀到的文學作品越多,戰鬥力就越強,獲勝的機率就越高。”

除了讀書多,他們還手快。不管是看書,還是觀察,或者是思考,抑或是靈光乍現,他們有了想要表達的東西就會去寫,即使有時候懶,有時候累,也會逼自己寫。你把他們這樣壓榨自己叫做自律也好,叫做激情也罷,總之他們就是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不停地探索,即使沒人看,也自得其樂,寫個不停。

說到沒人看,就想起趙松說的一段話。他說“我發現在豆瓣上自己覺得不咋地的文章很多人推薦,而我覺得挺好的,卻沒什麼人反應。這讓我有警惕,很多人推薦的時候,這篇文章是有問題的,說明它不夠高,適合普通層面,讓大家有共鳴。我的要求是更高級點兒,高是說的某種境界。”他這話讓人很意外,覺得有點軸,貌似很清高,完全沒有那種追求爆款的樣子,但似乎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當然寫字這條路註定是一條孤獨寂寞的路,有些人走得久了,累了,熱情漸漸熄滅了,可能就會轉而去做別的。當然,也有人一根筋,偏要一條道走到黑,他們認準了這件事,就不管不顧地去做,就像毛姆說的那樣,做自己的事情,就該勤奮,就該百折不撓。

那他們遇到大雨兜頭澆下來怎麼辦,熱情的小火苗被澆滅怎麼辦?他們長期寫字有沒有什麼祕訣,就好像寶典、祕籍之類?

印象中就一點,往輕鬆裏說,那就是吸星大法,用普通人的說法,就是消化吸收。普通人沒有任我行的功力,想提高武功修爲就靠練,想長高、長大就得喫東西。練就得沉得住氣,咬牙堅持住。喫不但得用牙咬,還要甩開腮幫子嚼,更得分泌胃酸、消化酶,經過一番辛苦忙碌,把食物變成養分,然後才能吸收。

記得書裏有一位作家,忘了他的名字了,他說他在構思一部小說的時候,看了奈保爾的《米格爾家街》,一下子有一種如遇知己的興奮,就覺得這個作家的風格特別適合自己,這本書的思路和設計構架非常好,對自己的幫助特別大。那顯然,後話就是吸收養分,爲己所用。

顯然,有如遇知己這感覺,前提一定得是懷揣一份渴望,知道自己要什麼,一直睜着好奇的大眼睛去探尋。就好像你對什麼不瞭解,人家讓你問問題,你都問不出來。而你越練習越實踐,你瞭解的越多,你的問題就會越多。這時候你去讀書,從書裏得到的感悟也就會越多。你去觀察,你發現的就越細緻。你隨時準備捕捉一切可能會幫到你的信息,就可能在擦肩而過時迅速捕獲它,而不只是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熱鬧。

當然,即使跳脫出只看熱鬧的層級,這個分析能力的形成或者文筆的提高,也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換句話說,即便看了很多書,也不會迅速變成一個厲害的、妙筆生花的作家。就好像整天追劇,也成不了大明星一樣。你讀了某本書,感覺到那個點,就趕緊去練,逼迫自己動手去寫,哪怕很枯燥,但是還要去寫。只要去寫,就會有所得。你在讀寫之間不斷地、反覆地循環,自然就會有一個循序漸進,螺旋式上升的過程,然後就總會有粗鄙漸退的時候。

還有一點不得不說,如果一段時間不寫不練,即便是作家,也可能從坡上滑下來。寫字的技能就和肌肉一樣沒良心,不練就會退化,常練才能常新。人說,人生就是堅持與妥協的博弈,想要過怎樣的日子,全在自己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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