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永遠的意難平

文/婉兮   圖/攝圖網

1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有兩個爺爺,兩個奶奶。

因爲父親是上門女婿。

他在母親的孃家過日子,生下的兩個小孩,都由岳母岳母一手帶大。所以,家裏的兩個老人,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叫作爺爺奶奶了。

當然,他的父母,也是“爺爺奶奶”。

那時候我覺得彆扭,彷彿自己和其它孩子不一樣。沒有外公外婆,也沒有舅舅舅媽,像是親戚關係憑空丟失一半,寵愛也少了一半。

不過,我和弟弟依舊很喜歡回父親的老家,喜歡跟父親的父親,也就是名義上真正的爺爺,還有堂兄堂弟堂妹們在一起。

這大概也是傳說中的血濃於水。

爺爺是個文藝老頭。

他熱愛音樂,會拉二胡,常在村裏的文藝晚會中伴奏。遇上趕集天,便把自己種的小菜挑去賣一賣,再找個賣涼米線和燒豆腐的攤子,優哉遊哉喝上幾盅。

從我記事起,他過的似乎都是這樣的日子。

兒時不覺得,長大後想想,又覺得他很孤單。

他娶過兩個老婆,頭一個是我的親生祖母,生下三子一女,最小的嬢嬢還不到2歲便撒手人寰;第二個祖母不能生育,逝於1997年,我對她的印象寥寥,遠不如次年逝去的外祖父。

從1997年到2012年,整整15個年頭,爺爺一個人孤零零走過。

我最後一次見他,也是在2012年。


2

那時我已經生病了,沒有工作,沒有希望,只能往返在家和醫院之間,等待微不可見的生機。

他來看我,拿了些錢。

但一生沉默寡言的他,講不出太多安慰話,只來來回回重複着“會好的”,便與他這得了絕症的孫女兒相顧無言。

誰料兩個月後,他竟倉促離去。

先是診出腦梗,但只在鎮上粗粗住院幾天後,他便慌忙要回家。可叔叔伯伯都忙於自家生計,他在老家獨居,不久後,噩耗傳來……

據說當時,村裏人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

他們猜測他是看孫女(也就是我)去了,所以也沒人聯想到那一層。

等被人發現時,他已經沒了。

而且是沒了好幾天。

據說被子上有大口大口的鮮血,推測是突發腦溢血,因爲沒得到及時救治而死。

那時我還沒適應透析,我正爲命運的不公而痛哭流涕,心思比任何時候都敏感。所以,當我看見他留下的一把掛麪、幾個土豆、一把韭菜和一些酸菜時,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沒被允許送葬。

因爲身體虛弱,在農村的迷信說法中,不該接觸或接近任何帶有陰氣的東西。

那天送葬隊伍走遠,我再次哭得不能自已。

我總會想,吐血那一刻,我的爺爺,他該有多痛苦、多恐懼、多絕望……每思及此,就忍不住潸然淚下,整顆心都痛起來。


3

2019年夏天,帶大我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外婆,也得了腦梗。

這時,我已經做了腎移植,結了婚,也可以掙錢了。

我執意要父母將奶奶送進城,由我帶着她去抽血、做B超、做核磁共振。住院期間,也由我負責一日三餐,住院費和藥費,也大多是我掏的。

一方面是孝心使然,因爲這是將我一手帶大的老人;

另一方面,是因爲和我血脈相連的另一個老人,得了同樣的病,卻走得如此慘烈。

我在帶着奶奶做檢查開藥時,總會隱隱約約想起父親的父親來。

如果他能等一等,那該多好啊。

等我治好病,等我去掙錢、等我有能力……若非當時自顧不暇,我一定會聯繫更多醫生,爲他求醫問藥,叮囑各類注意事項,儘可能地讓他好好活下去。

而且,他還沒得過我的孝敬。

一絲一毫都沒有。

哪怕是一頓飯、一件衣服、一百塊零花錢。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他給我的最沉重也最悲傷的領悟。

而那些來不及的孝心,都被我安放到了奶奶身上。我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再看着我買大房子、生孩子,代替早早逝去的其他幾個老人,享受我這姍姍來遲的孝敬。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又是一年清明節,我又想起爸爸的爸爸了。

如果他還在,可以到我家住上一段日子。讓高先生炒幾個菜、泡幾斤酒,老少兩個男人對酌,想來也是美事一樁。

假如真的有輪迴,那我的爺爺,今年也已經9歲了。

不知他在哪個角落生活,不知他變成了怎樣的人。

但無論如何,他幸福就好。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