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第十一回》:你被自己內捲了 | 論神經症人格的衝突

市話劇團需要根據十五年前真實案件排演一出話劇,可以拿到省城參與彙報演出。當他們在舞臺上排練的如火如荼之時,突然有人闖入劇團衝他們喊“停”!

十五年前,根據當年的審判記錄和卷宗來看,村民馬福禮和趙鳳霞在家人的安排下成婚。沒想到村裏的拖拉機手李建設和趙鳳霞瞞着馬福禮勾搭在了一起,甚至大膽到在三個人一起坐拖拉機的時候,利用修理拖拉機的短暫機會,在拖拉機後行苟且之事。被馬福禮發現後,將兩人當場壓死,馬福禮也爲此坐了十五年的牢。

但,這只是卷宗裏的內容,只是當年這起殺人案真相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在馬福禮心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拖拉機手李建設有一腿,那天當拖拉機出現故障後,李建設要下車去修理,並讓趙鳳霞一起來幫忙。他於是代替李建設一直踩着拖拉機的剎車,沒想到剎車突然失靈,拖拉機滑坡壓死了妻子和李建設。他下車一看,兩個人居然都脫了褲子,再老實的男人也明白髮生什麼事了。爲了面子,他和警察說自己是故意鬆開剎車壓死他們的,爲此坐了十五年的牢。

會有人那麼傻,爲了面子寧願承認殺人罪?

馬福禮知道自己並沒有真的想殺死妻子和她的情人,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偷情,又怎麼會起殺意呢。可是,剎車的確是在自己腳下鬆開的,兩條活生生的人命也是因爲自己而死。“我究竟是不是殺人犯?”這不是一個法律問題,是馬福禮的自我需要知道的答案,也是他當年認罪的真正原因。

馬福禮是個超我很重的人。

多多被騙意外懷孕,他雖然心疼多多,還是無法對金財鈴撒謊。被打的一臉血,也要綁了多多去打胎。多多以死相逼要生下這個孩子,他和金財鈴想了一個辦法,謊稱是金財鈴懷孕,企圖隱瞞多多未婚先孕的事實。

看到劇團新來的女演員賈梅怡和有婦之夫胡昆汀相愛,他和門衛大爺苟也武一起出手阻撓,還跑到賈梅怡的宿舍教育對方。結果,反被賈梅怡給搶白了一頓,讓他陷入更大的衝突中,對着電視機大吼自己是“靈魂強姦犯“。(後期製作中被改成了”烏龜王八蛋“)

馬福禮是典型的神經症人格。

那就先來了解一下什麼是神經症性人格。在佛洛依德的年代,他老人家一度把那些人格結構處於邊緣狀態的人形容成神經症。認爲他們雖然沒有達到精神病態的程度,卻有各種嚴重的情緒困擾,很少的自我覺察性和更多的原始防禦機制。可是佛洛依德之後的精神分析家們重新糾正了這個概念,將其運用到人格相對穩定,心理相對健康的人羣中。

神經症人格的人,雖然會被情緒困擾,但依舊保持非常好的功能性。無論建立親密關係,還是普通人際交往,或應對工作和學習都具備一定的能力。當他們需要面臨自己劇烈的情緒波動時,也不會爲此出現非常明顯的退行行爲,依舊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性和客觀。

但神經症人格也常常被一種叫“衝突”的東西所困擾。

衝突讓他們會出現自我不協調的情況,常常因爲無所適從而憂心煩惱,甚至走進諮詢室向專業人士求助。影片中,導演胡昆汀掛在嘴邊的“自我”,也是他痛苦的和虛僞的根源。也是片中許多人痛苦和迷茫的根源,主角馬福禮輾轉忙碌的根源。

這些潛意識的衝突總是藏的很深,卻讓人徹夜難眠,於是人就會通過做什麼來企圖緩解衝突帶來的各種焦躁。馬福禮闖入劇團大院,希望劇團能改劇本,還他一個清白,就是他爲了緩解潛意識衝突帶來的焦躁所做的事。當他第一次把真相告訴別人的時候,劇團願意修改劇本,也許可以幫助他確認自己的確不是殺人犯。

同時他的內心依舊在天人交戰,一方說“你要翻案也是爲了尊嚴,不然你會被別人叫一輩子的殺人犯”,一方說“放下,就能成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如果現在才說出真相,是不是太自私了,沒有顧及兩位死者的名聲?屁哥口口聲聲說,死者爲大,讓馬福禮覺得自己翻案的想法太齷齪了。但白律師也說,我們要尊重真相,要還自己一個清白。又讓馬福禮覺得,難道自己的清白不重要嗎?

白律師和屁哥,代表了馬福禮內心衝突的兩面。豆腐腦到底是鹹了,還是淡了,它關乎馬福禮該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下去。是滿足本我還自己清白,還是滿足超我死者爲大,形成了神經症人格的主要症狀形態。

所以影片開場,收音機裏的採訪已經點明瞭本片的主題。人人都是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生存還是毀滅?

神經症人格的人雖然會被陷入自己潛意識的內心衝突,卻擁有能把這種衝突帶來的情感體驗意識化的能力,從而慢慢去發現自己真正的問題並作出最適合自己的抉擇。他們能在諮詢中形成觀察性自我和體驗性自我,也能在生活中通過各種經歷反思和覺察自己。

屁哥聽說劇團要將他哥哥演成搞破鞋的人,馬上就不幹了,寧願給劇團贊助二十萬也要把劇本改成趙鳳霞勾引他哥,馬福禮在門外悄悄的聽着。誰是馬福禮B,門外聽着的那個就是,也是我說的觀察性自我。而門內和劇團領導塞錢改劇本的,就是馬福禮A,體驗性自我。

馬福禮帶着屁哥找到劇團,允許劇團篡改劇本,而自己在門外偷偷看劇團團長以及其他人的反應,獲得了一個新的認識。屁哥那些冠冕堂皇的佛家諫言和基督教真理都是虛僞的包裝,只是他斂財的工具。藏在這些包裝下的屁哥只關心錢,也只相信錢,好象一個變了形的本我,卻披着超我的外衣。瘸腿白律師窩在落滿灰塵的卷宗的小屋裏,喫着馬福禮送來的豆腐腦居然嫌棄鹽放多了,哪裏有什麼尊嚴。連生存都很困難,卻言辭激烈的要求馬福禮去找回自己的尊嚴,白律師也是變了形的超我,卻吹鬍子瞪眼的裝作本我。

然而如同所有神經症的來訪走進諮詢室的理由一樣,來訪們希望自己能提高內省並改變性格,因爲他們始終相信總有方法可以幫助他們協調內心的衝突,從而達到心理的穩定和自由。爲此,他們能夠忍受治療帶來的挫折感,並用人格中健康的部分和他們的治療師一起工作。馬福禮也始終相信自己能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理由,不再陷入內心的衝突,以至於總是去糾纏劇團。

馬福禮爲什麼只帶着屁哥去劇團找導演,因爲屁哥代表了他的超我,雖然是個僞裝的超我。馬福禮爲什麼能和看門大爺苟也武喝到一起去,因爲苟也武也是個超我,一個更純粹真實的超我。劇團其他人都看出導演胡昆汀和賈梅怡的事,不涉及自身利益都選擇了閉嘴,只有苟也武去揭破了。哪怕爲此要寫檢查道歉,他要去管這件閒事,因爲他過不了自己超我的那關。馬福禮當年也就是吃了自己超我的悶虧,在良心譴責下才承認殺了人。他的神經症衝突是超我和本我的衝突,所引發的焦慮我們叫道德焦慮。

治好馬福禮的人是賈梅怡。

賈梅怡是片中最協調的那個,她愛上了導演胡昆汀,就準備好要遭受白眼了。所以,東窗事發的時候,她雖然含着淚,但卻很堅決的和胡昆汀說自己準備好了。賈梅怡知道被團裏的人看不起,被看門大爺罵破鞋,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認就完事了。她也最理解趙鳳霞當年爲什麼明知丈夫就在拖拉機裏,卻和情人李建設在後面做羞羞的事,他們就是想被懲罰、被壓死。

胡昆汀不是個東西,相信看過影片的人都清楚。這個僞善的傢伙滿口戲劇理論、名人名言,說不了人話是因爲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慾望。他最貪戀權位,沒這個能力還霸着導演的位子,爭取一個去省城演出的機會。他還貪戀女色,用一段段戲劇裏的經典臺詞來吸引賈梅怡,卻說不出一個“愛”字,因爲他只是想睡漂亮姑娘。胡昆汀正好和馬福禮相反,他是個本我很重的人,爲了防止本我蓬勃而出不得不披上虛僞的外衣。

神經症人格的人總是能在生活中尋找到修通自己衝突的機會,也總能在諮詢中更快獲益。他們不會在諮詢中努力說服諮詢師相信,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是外界的錯,也不會因爲諮詢師對他們有反移情而失望。他們更不會象邊緣態的來訪,總有某些時刻想把他們的諮詢師置於死地,也不會期盼諮詢會產生魔幻般的效果。

賈梅怡找來了當年那臺拖拉機,想找到答案的馬福禮不顧一切鑽入其中。舞臺上隨着劇情的展開,馬福禮又鬼使神差的踩上了剎車,拖拉機開始溜坡。馬福禮忘記自己身在舞臺,一切只是一場戲。那一刻彷彿回到了十五年前,他焦急的大叫“溜坡了,快逃啊”,一邊無助的猛踩那失效的剎車。

馬福禮不是殺人犯。

答案終於清晰了,這根本就是個意外,如同生活中無數的意外一樣,並不是有誰一定要對此負責。馬福禮當年一直努力讓後面的兩個人快逃,一直努力想阻止拖拉機滑坡,所以他不是殺人犯。

演出到這裏結束了,長久糾纏困擾着他的衝突也以他的自我救贖終結了。自由,掙脫衝突後內心的自由,是馬福禮和無數個哈姆雷特渴求的,他得到了。

什麼是神經症人格結構?

雖然會被情緒困擾,但依舊保持非常好的功能性。無論建立親密關係,還是普通人際交往,或應對工作和學習都具備一定的能力。當他們需要面臨自己劇烈的情緒波動時,也不會爲此出現非常明顯的退行行爲,依舊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性和客觀。

神經症人格的人雖然會被陷入自己潛意識的內心衝突,卻擁有能把這種衝突帶來的情感體驗意識化的能力,從而慢慢去發現自己真正的問題並作出最適合自己的抉擇。他們能在諮詢中形成觀察性自我和體驗性自我,也能在生活中通過各種經歷反思和覺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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