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退的那九年

你可能看過我寫的那篇《千年狐妖》,毫無邏輯,雜亂無章,想必你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越是看起來很假的故事越可能是真的,越是寫的細膩形象有模有樣的故事越可能是假的。

所以,不妨告訴你,《千年狐妖》八成都是真的,僅有兩成的結尾是假的。而《你早退的那九年》,同樣符合二八定律。

2001年父母決定搬家,借了八千塊錢。我們一家四口從一個陌生的地方,搬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而我認識的第一個玩伴就是她,她帶我去她家旁邊的梨樹下,讓我數樹上的梨。數的口乾舌燥,我便爬上樹摘了幾個,正坐在樹杈上喫的津津有味時,一箇中年婦女邊罵邊跑過來……她母親第一次見我的情景,便是如此。

後來,得知是村裏新搬來的人家,她母親也就原諒我了。

接着,她帶我去她奶奶的房間,沒有牀,是兩米寬的土炕。她問我想不想喫糖,我點點頭。她跑到門口,把木門從裏面反鎖了。然後跑到炕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然後扔給我,示意讓我打開看看。我打開一看,一盒牛奶糖。

她說:“想喫吧,你每天都叫我公主,我就每天給你一塊。”我點點頭。

傍晚的麥場,村裏人都在碾子上乘涼。她開始給三叔五嬸顯擺有人尊稱她爲公主。三叔五嬸也開起了玩笑,說這兩孩子長大準是一對兒,要不給定個娃娃親吧。

直到那年秋天,她再次帶我去偷她奶奶的糖。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開。顯然,裏面反鎖了。我說:“是不是你哥也偷糖,反鎖的?”她搖搖頭說:“不會的,奶奶只給我喫,哥哥不知道的。”

當我們推開門的一剎那,驚呆了。她奶奶吊在廳堂中央,雙腳離地,地面有個被踢翻的小凳子。往上看,鼻孔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已經凝固了,地上也有幾滴。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嘴巴張的很猙獰,脖子上青筋暴起……

她嚇得哭了好幾天,直到出殯那天,雨下的很大,大家都說她奶奶小時候騎過狗,所以紅白喜事都會大雨連綿。她跟着送行的隊伍,走到墳前,又哇哇大哭起來了。

我從兜裏掏出一塊牛奶糖,遞給她。她生氣的把糖扔進了燒紙的火堆裏,指着我大喊:“都是你,你吃了我奶奶的糖,她才死的。”

那時的我,也不知道老人爲啥自殺的,還真以爲老人是丟了糖,才自殺的。

幾個日夜沒有睡着,終於鼓起勇氣問母親,母親說,老人是被兒媳婦兒欺負上吊自殺死的,不是丟了糖死的。

那時,我也不知道老人的兒媳婦兒是誰。便急匆匆跑到她家,告訴她老人的死因。七八歲的她還是半信半疑,但我清楚的記着她母親站在院子裏看我的眼神。

從那以後,她再也找我玩過。我有好多次去她家,她母親都說她不在家,可我明明聽見她房間裏大喊大叫。

2002年冬月,非典爆發。每天早上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測量體溫。很清楚的記着,我發燒三天,沒有去學校。每天早上起來,窗臺都會有一顆奶糖。我還是照舊把奶糖放在文具盒裏。

大病初癒第一天,全班沒有一個願意和我坐同桌。她從第二排走到我旁邊,坐下來。我隱隱聽到後面的孩子在她耳邊說:“你怎麼還和他坐同桌啊,會死人的。”她沒有說話,給我作業本里夾了一塊奶糖。

過了一禮拜,我們纔開始慢慢三言兩語的說話,她說母親不讓和我說話。我那時以爲她母親怪罪我吃了她家樹上的梨。總覺得她母親太小氣了,不就幾個梨嘛。

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奶奶的兒媳婦就是她母親,這也怪我太后知後覺了。

2005年夏,她家搬到了三公里外。我整個暑假都呆在她老家無人問津的梨樹上,只有滿樹的知了跟我作陪。

那個暑假,小白病了。

母親說小白可能吃了有毒的東西,我問母親小白會不會死啊?母親說,扛過了夏天它就能活下來。

我把所有零花錢都拿出來,和她一起去小賣部給小白買火腿腸。但那幾天,溫度太高,小白已經不進食了。

那幾天,我抱着小白,爬上最高的坡頂上,讓它遠眺這個美麗的世界。小白的喉嚨一直髮出聲音,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吐血……

我坐在坡頂上掉眼淚,她遞給我一塊奶糖,讓我餵給小白喫。我把糖放在小白嘴邊,它吃了進去。但一瞬間,它就吐了出來,鮮血從嘴裏流出來,它躺在地上慢慢不動了……

我再一次掉下了眼淚,嘴裏支支吾吾說:“都怪你的糖,小白死了。”她也哭着拋下了山坡。

接下來,我在坡頂上挖坑,埋了小白。

即使那樣,我們還是嬉笑打鬧,每天一起到學校,放學一起回家。

慢慢地,班裏開始有人傳,我們倆是娃娃親。甚至老師們午飯之餘,都聊起了娃娃親的事。

我們的友誼,從未這麼尷尬過。她開始疏遠我,主動讓老師給她換座位,放學總是最後一個回家,路上遇見了也不說話。

又一年暑假,我還是呆在那棵梨樹上,但想的問題已經不一樣了,難道我真的喜歡她嗎?她會不會也喜歡我呢?

2006年9月1日,我在學校門口等了一天,她沒有來報道。聽別人說,她換學校了。至於換了哪所學校,無從查起。

自此我們再無聯繫,但時光總是推着人往前走。

(2)

第一個青春的夏天,到來了。

我也迎來一個新的同桌叫張姀。張姀很前衛,她是班裏唯一一個有手機的,她也是零花錢最多的,每週都會去買新衣服,而且上課總是在偷偷塗口紅,我很好奇她爲啥上課搞這些,後來才知道青春期的女孩越變越好看。

時日不長,張姀就有了初中輟學的男朋友,每天放學都在學校門口接她。由於上課老師不讓說話,張姀上課喜歡寫紙條,她告訴我,她不喜歡那個男生,但沒辦法,需要一個人保護她……

我在紙上寫了句:我可以保護你啊……

她緊接着寫道:呵呵,就你,保護你自己吧。

放學後,她那個男朋友在學校門口等着,看見我便問學校有沒有人追張姀?我連忙搖頭。

直到有一個週末,我在江邊釣魚,幾個女生在河邊打架。我喊了句:“咳,魚嚇跑了,聲音低點……”

仔細一看,被打的那個是張姀。

我跑過去,撿了塊石頭嚇唬其他三個女生。有個女生說:“嚇唬我啊,她搶了我男朋友,你說該不該打?”

我畏畏縮縮地說:“不可能,她,她,……她是我對象。”

那幾個女生走後,張姀鄙夷地說:“你土不土啊,還對象,那叫女朋友。”

我說:“你願意嗎?”

張姀說:“考慮考慮吧”

我承認,青春期是一個嚮往嘗試的時期,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早知道,嘗試去喜歡一個人是如此蒼白無力,那誰願意去嘗試呢?

…………

時間過了很久,大致七八年。

對於過往的事,早已經淡忘。

2017年夏天,我獨自一人回到家,再次去爬了那棵梨樹。

突然,滿是雜草叢生的院子裏站着一個姑娘,是她,我激動的從樹上跳了下來,歪了腳,沒站起來。

她跑過來,將我扶起來。

她說:“好久不見”

我說:“是啊,2008年一別,九年了。”

她問起近況。

我說:“在外地工作,抽空回來看看。便來這棵樹上看看,梨樹早已不結果子了。我們也都長大成人了,你呢,最近怎麼樣?”

她說:“省城工作,也一樣回來想看看大梨樹,沒想到碰見你了……說說吧,這九年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遇見一個姑娘,談了幾年。後來,分開了就一直吊兒郎當的工作,沒什麼好說的。你呢?”

她說:“我今年四月剛離婚,從頭再來吧。對了,你談了幾年的姑娘,是不是叫張姀?”

我很驚訝:“你也認識張姀嗎?”

她說:“那年我回來,我母親說你拉着一個女孩去釣魚。剛開始,我不信的。後來,我打聽了一下,她叫張姀。大家都不再是那個孩子了,所以我沒也沒有祝福你,也沒有打擾你。”

我咬咬牙關說:“是啊,小時候真好。可現在,我們真的面目全非了。但是,這何嘗又不是一個重新的開始呢!”

那一刻,一棵高大的梨樹,樹下兩個小孩子,時而奔跑,時而捉弄,他們的笑聲清脆而響亮……

寫於2021.4.7《你早退的那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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