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匠

戴高帽子挺舒服。與其說是拍馬屁、捧殺、自嗨,不如說是打雞血、鼓勵、自愛。這當然是摳字眼,但不使勁兒摳,很多事兒沒法幹下去。

比如做饅頭。開始覺得我不可能擼起袖子吭哧吭哧幹那傻事:街上那麼多店裏,俊的醜的、黃的白的、甜的鹹的、開花的有肚臍的……幾塊錢喫一天,費那神幹啥?

疫期出了那麼多做糕點的高手,我都沒眼饞。看看庚子年都玩完了,怕是春節裏魚油豬油蒙得腦殼痛,便買幾個饅頭擱冰箱裏。外頭舉幾下筷子裝裝樣子,回家悠哉遊哉仍然就饅頭喝粥。一口下去,一根紅頭髮半截在嘴裏,半截在饅頭裏,扯都扯不斷。

當然,也許還沒來得及扯,胃裏便翻江倒海。趕緊離開飯桌,筋斗撲爬衝進廁所哇哇吐。吐得眼淚婆娑、筋疲力盡,胃還是不聽使喚地抽搐。懨懨躺下,到了飯點還得出門。

想不到萬丈紅塵中的胃們大同小異,還都願意濟濟一堂。那頓飯很合意:主人家親自做的饅頭,大的比碗還大,小的僅拳頭大小,胡亂往盤裏一裝,謎之可愛;金黃酥脆的酥肉,長短大小各異,擺在饅頭旁邊;再幾盤深淺碧綠的菠菜、油菜薹、青瓜、萵筍尖,涼拌;紅苕稀飯。

十幾二十號人,風捲殘雲;還拍照傳羣裏。不得不在外頭喫的人趕緊說:“留點點嘛,等哈轉過來喫。”害得主人家又煮了一鍋稀飯。

喫飽了當然有精神。我扒着廚房的門看。裏頭的人個個都有大廚範兒,忙着切肉、調澱粉、淘菜。見了我:“不擋風不擋雨只擋路,這裏都轉不開了,你來幹啥?”

“我想學做饅頭。”

“你學不會的,趁早死心吧。”

“我會努力的。不試試咋知道?”

沒人理我。我擋了一會兒,看看也擋不出啥成就,只好回到客廳。

又一桌菜擺上來的時候,饅頭還在鍋裏捂着。女主人坐到我旁邊:“你做啥饅頭?屜裏還有七八個呢,全帶走。”

“我喫完了你又做?”

“那不一定。咋老釘住饅頭呢?那黃皮寡瘦,要注意營養。”

“和尚喫饅頭個個都胖。我會做饅頭就不缺營養了。”

“好吧,就用溫水調蛋、鹽、糖、酵母、麪粉,挼到手光、面光、盆光,抓出來放蒸屜上,發好。天冷發久點。”

這麼簡單!“三光”嘛,早聽說了,原來是這回事,我咋能不會?路邊買齊了東西,回家扔了噁心饅頭,擼起袖子加油幹。挼得頭昏眼花、腕臂痠麻,一光都沒見。

那就繼續!可啥時候是個頭哇?我咬緊牙關,不吭聲,也不能打電話:一手面糊糊,沒法拿任何東西。我像臺挼面的機器,腦子不能有任何波瀾,雙眼發直……

不知挼了多久,反正毛三匠都鼾聲如雷了,無意間看了看麪糰,咦,光溜溜地。難道有一光了?再看手和盆,乾乾淨淨。原來“三光”是同時來的。那個興奮無以言表,麻溜準備蒸格。抓起來感覺形狀不規則,俊巴點可以增點食慾,想着弄個啥形狀。抓耳撓腮一陣,沒譜,只好作罷。

擺在一邊再也不敢看,心腔子突突跳:成敗就在明晨。

一睡着啥都忘了。次日,我伸着懶腰打開臥室門,一股甜甜的酵香便撲鼻而來。我很生氣:鄰居又蒸饅頭了?跟我有啥關係?氣死了都喫不到。

意興闌珊走進客廳,兩屜白光光、泡鬆鬆的麪粉砣砣擺在我老人家的餐桌上:是我的嘛!昨晚筋疲力盡的戰果。

我的心要飛上天了,手忙腳亂地裝鍋開火。

二十分鐘後,我喫上了我的傑作。毛三匠肯定不相信它有這麼偉大的鏟屎官,坐在一角定定地看我喫,不爲所動的樣子。

看不起人的狗,不理就好。

我很看得起我呀!第一次耶!那第二次、第三次……以後我就成饅頭大王了?誒,不敢當,不敢當,頂多是個饅頭巨匠,哈哈。臉紅不?肯定老臉通紅。

一天功夫,兩屜饅頭就被我興致勃勃地喫完了。當然少不了後來加入的乾飯生力軍毛三匠。完了又做唄,多大點事兒啊。

可是第二次失敗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仔細地回放每一個細節,也虛心請教學習,卻找不到原因。

後來又試過,偶爾能喫,大多比石頭還硬。好在偶爾就足以不去外頭買了。唯一可惜的是,又一個巨匠無聲無息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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