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硯|一輛四十多萬公里的老爺車

此刻的我,正蹲在一段不知名的高速路段防護欄後面,周遭烏漆嘛黑,遏制不住地哆嗦,過往的車燈打在我臉上,頭髮都是豎起豎起的。

咋看到的呢?我都靈魂出竅了啊騰在半空木呆呆地看着自己,在雜草叢裏蹲着,捧着手機哆裏哆嗦地打字。


剛剛,就剛剛,行駛在高速上,車燈忽然地滅了,眼前一黑,車速陡然一慢,瞬間感覺整個地連人帶車都歪了,失去份量感,飄了一下,繼而重重頓在路面上,震得腦袋一懵,發現方向似乎不對了,但慌亂間也不曉得哪裏不對,無法判斷車是以個什麼角度在路上,觀後鏡燈光刺眼,後方有車,本能反應打方向盤往旁邊車道避讓,後方有大貨車,加油門,車變得很重,一看,發現碼錶歸零了都,踩油門強行往應急車道挪車,聞到濃烈的焦糊味,懷疑是哪裏着火了,大貨車呼嘯而過,像在我腦門上碾壓而過,你知道嗎,那種強烈的燈光刺眼而過,頓時眼前變得比盲人的黑還黑,不敢鬆油門,怕停下車就動不了了,車燈都滅了這高速上待着,真是分分鐘被撞飛,畫面太炸裂我不敢想。

周遭漆黑,不曉得自己在路面什麼位置,路上標識線也看不見,防護欄也看不見,不曉得多少距離。一手把住方向盤,方向盤好重好重,一手摸手機,打燈往右窗外照,影影綽綽的,強踩油門往防護欄靠,焦糊味很重,也沒看見明火啊,難道是因爲我太焦急了導致自燃而發出的焦糊味嗎?

終於貼欄杆停下,重新打火,打不着,車燈關了又開,沒反應,按雙閃,沒反應,車好像死過去一樣,迅速放棄,迅速拉手剎下車。


跑了幾步,覺得不行,又回到車旁邊。這裏是陡坡路段,後車翻坡上來,看不見這輛車很危險,萬一撞上那真會害死別人。開後備箱找警示牌,發現後備箱也打不開了,鑰匙開鎖關鎖沒任何反應。懵了,這可怎麼辦,這輛車又是黑色,黑得跟夜一樣黑。

趕緊往防護欄外翻,才翻過去就一腳踏空,幸好一隻手還扳在防護欄上,拿手機照了一下,防護欄外只一尺多寬,下面是深溝,沒地方躲。

一手扳住護欄,一手開手機電筒,照車尾反光部分,只能說是盡人事給後車做警示。我曉得要打電話報警,但腦袋是懵的,高速報警好像有個2,什麼什麼2之類,腦子亂紛紛,只有110還記得。

打110告知狀況,110說他們不管這個,幫我轉交警。


一會,交警打電話過來,問狀況問在哪裏。我……,一片漆黑我不曉得在哪裏。交警叫我打開手機導航看看。

高速附近有個花果山村,猴子老家?哆裏哆嗦地告訴交警:花果山,在花果山村附近,孫悟空的那個花果山。

交警沉默了一下:孫悟空?語氣裏有濃濃的疑惑。

你從哪裏上的高速?是在九江嗎?

我不知道啊,是導航帶我來的,我是從九江往彭澤方向,不是從荷花壟上的高速,沒看到那個很醜的雕塑。

是九江東嗎?

東在哪裏?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方向感,漆黑。努力給交警提示:出城上高速前走過一段昌九快速路,那裏有一段“前方修路,車道變窄,請注意安全駕駛”,導航說的。大概太緊張了,我竟然捏着嗓子模仿了一段高德地圖的語音播報。

交警再次陷入謎之沉默。

我很羞愧,東張西望。此時,有大貨車經過,燈光照到不遠處有牌子,新港互通。

馬上急抓抓地報告:新港互通啊,附近有個牌子寫着新港互通。

謝天謝地,交警說他知道了,啊,他智商肯定很高,但他緊接着又問:那你現在在哪裏。

這一問又把我問懵圈了:啊?我在新港互通牌牌那邊,警官你快點過來啊,救命啊,我好害怕。

不是,我是說你要到護欄外面,不要待車邊上,越遠越好,找安全的地方待着。

我在護欄外了,但這車打不了雙閃,後備箱也打不開,拿不了三角牌設警示,我拿手機照着車後反光牌給後面的車提示,這路上沒燈啊烏漆嘛黑,萬一人家撞上來咋……

交警打斷我:哎呀,你趕緊離開,危險,車停在應急車道就別管了,離車越遠越安全,聽到沒有?那段路非常危險,事故高發地帶,趕緊離開那裏!


嚇得夠嗆,立即離開。慌不擇路差點又滾下溝,一路摸索着往前走,走啊走啊,估計有一百米了,停下來,有車經過,發現離故障車並不遠,主要是太黑了,距離無法判斷,繼續往前摸索。

估摸着夠遠了,停下來,蹲防護欄後面。蹲了一會,腦海開始出現各種畫面,大貨車翻過陡坡往下衝的時候,撞到我那輛車,估計剎不住,那輛故障車像炮彈一樣高高飛起,砸在前方,我能完美避開嗎?

不,我覺得今天的好運氣差不多用完了,得避開一切危險的可能性。

也許,應該往車後面尋找安全地帶?

又往回走,摸着防護欄。走到車後一百多米,不行,再加五十米。停下來。一停下來,腦海裏又開始預演:某個疲憊的大貨車司機慣性地衝上坡道,慣性地下坡,陡然間發現這輛車,急忙避讓,慌亂中亂打方向盤,撞向防護欄,我……啊啊啊啊飛得更高。

不行,得離防護欄再遠一點,拿手機照着,沿溝尋找可以下去的地方,找到一棵倒在溝裏的枯樹,順着爬下去,這溝不寬,很好,很恰當,就算大貨車撞到防護欄,翻滾過來,它也只能架在溝上面,溝下面還是有空間的,真是一條好溝!


我覺得安全了,踏實蹲溝裏,開始放心地哆嗦,腮幫子都發酸,剛剛是有多緊張啊!

想起下午離開定慧寺的時候,和尚師父還給了我一把蠶豆。掏出來,蹲黑暗中喫蠶豆,嚼得嘎蹦嘎嘣響,活動腮幫子,心情緩緩平復。

這輛車是朋友臨時借我的,拿到車我還感嘆了句:老廣本真是皮實啊,里程都四十多萬公里了還能跑!

嗯,它是聽到這句話覺得累了,決定馬上地退休。它奶奶的!


不知等了多久,交警終於到了,大聲叫喚,人呢?人呢?我從溝裏往上爬,發現腿麻了,使不上力,只好喊:溝裏,我在溝裏。交警用燈照我:你是受傷了嗎?

不是,不是,蹲太久了,腿麻。

交警下來把我給拖了上去,腿感覺是癱瘓了。我看到他在笑,肯定以爲我是嚇的,但沒法解釋。


交警拿了鑰匙上車,摸索一番,也打不着火,下來告訴我,動不了,輪胎也鎖死了,只能叫拖車。

等拖車時聊天,問過程,我也說不清楚啥原因,正常行駛着,燈忽然滅了,我整個人都是懵的。那股濃烈的焦糊味,現在我曉得了,是一側輪胎鎖死了摩擦的。

交警說:這麼老的車你也敢開,萬幸沒出事,你這出事是要出大事啊!這個地方你一說我就知道了,趕緊趕過來。

還很神祕地問我:你知道這裏死過多少人不?

啊?那我哪知道!不過感謝你沒在電話裏說這個,最怕鬼了,剛蹲溝裏渾身還直哆嗦呢。

這裏邪乎的很,事故頻繁!我們在這裏都怕。不過你也是好心,還拿手機警示後車,但也太危險了,要馬上離開車,越遠越安全。記住了不?

語氣好像班主任啊,趕緊點頭,銘記在心。


剛剛車燈陡然熄掉的瞬間,應該是側翻了一下,但沒翻過去。萬幸後面兩輛車都被我堪堪避開,如果沒避開……這段路上估計現在不止死我一隻了。嗯,要用鏟子鏟,才能收拾乾淨。

遏制不住地腦海反反覆覆地覆盤,對剛剛的事故衍生出各種可能性,自己嚇自己,越想越害怕。我還有那麼多計劃,還有好多事情想幹,還有我愛的人,愛我的人,一瞬間,可能連告別都來不及,多麼遺憾啊!

還有,如果,我是說如果,酒大概會漲價吧?書大概會出現更多盜版吧?算了,不如果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人生真是難以預料啊,下午我還高高興興地從酒坊門前挖了一叢姜花,開車進山送給大和尚,在那個晨鐘暮鼓的大鼓前親手種下,還想着秋天開花的時候,敲鼓的和尚會聞到花香。

看來如此平常而美好的一天,卻以驚悚收場,萬幸沒出什麼事,此刻,我有點不知所措地高興。滿懷感恩之情,感謝兩位警官,那一刻簡直想撲上去抱腿哭。

還感謝和尚給我的那把蠶豆,嚼裹嚼裹緩解了我緊張的心情,剛剛真差點嚇神經。


「交警驚歎我的停車技術,堪堪離護欄一指距離,而我,很難跟他解釋一個強迫症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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