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67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

話說當下梁中書、李成、聞達慌速尋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又撞着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當先,聞達在後,護着梁中書,拼力死戰,撞透重圍,脫得大難,頭盔不整,衣甲飄零,雖是折了人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樊瑞引項充、李袞,乘勢追趕不上,自與雷橫、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內聽令。

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滅了火。梁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殺的殺了,走的走了,也不來追究。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緞匹綾錦,都裝載上車子;又開倉廒,將糧米俵濟滿城百姓了,餘者亦裝載上車,將回梁山泊倉用。號令衆頭領人馬,都皆完備。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標撥作三隊,回梁山泊來。正是:

鞍上將敲金鐙響,馬前軍唱凱歌回。

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我等衆人,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不想卻遭此難,幾被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見,大慰平生。”盧俊義拜謝道:“上託兄長虎威,深感衆頭領之德,齊心併力,救拔賤體,肝膽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福、蔡慶拜見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殘生到此?”稱謝不盡。當下宋江要盧員外爲尊,盧俊義拜道:“盧某是何等之人,敢爲山寨之主?若得與兄長執鞭墜鐙,願爲一卒,報答救命之恩,實爲萬幸!”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那裏肯坐。

只見李逵道:“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武松道:“哥哥只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得什麼?不得多言!”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着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叫道:“今朝都沒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卻不強似在這裏鳥亂!”宋江大怒,喝罵李逵。吳用勸道:“且教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賓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纔歡喜,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小。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宋江便叫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令大小頭目,並衆嘍囉軍健,各自成團作隊去喫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大小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姦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兩個過來。”衆軍把陷車打開,拖出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柱上。宋江道:“休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俊義手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衆人。衆頭領盡皆作賀,稱讚不已。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卻說北京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十損八九,衆皆號哭不已。比及鄰近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得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首將齎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北京,賊寇浩大,不能抵敵。蔡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歸梁中書身上,自己亦有榮寵;今見事體敗壞,難遮掩,便欲主戰,因大怒道:“且教首將退去!”次日五更,景陽鐘響,待漏院衆集文武羣臣,蔡太師爲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調兵徵發,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爲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罪合賜死!”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當下革了趙鼎官爵,罷爲庶人,當朝誰敢再奏。有詩爲證:

璽書招撫是良謀,卻把忠言作寇仇。

一自老成人去後,梁山軍馬不能收。

天子又問蔡京道:“似此賊勢猖獗,可遣誰人剿捕?”蔡太師奏道:“臣量這等山野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現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陛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支人馬,剋日掃清水泊。”天子大喜,隨即降寫敕符,着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官,齎捧聖旨敕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北京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步水三軍,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賞盧員外;雖無庖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等說道:“今爲盧員外打破北京,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奔,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幹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爲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北京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吳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報說:“北京梁中書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子,差人齎捧敕符往凌州調遣單廷圭、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本州軍馬,前來征討。”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了。”關勝起身對宋江、吳用道:“關某自從上山,深感仁兄厚待,不曾出得半分氣力。單廷圭、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廷圭那廝,善能用水浸兵之法,人皆稱爲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廝,精熟火攻兵法,上陣專能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爲神火將軍。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馬,取此二人爲部下。小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二將起行,先在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投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衆頭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贊、郝思文二將,就跟着一同前去。關勝帶了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衆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三人引兵去了。

衆頭領回到忠義堂上,吳用便對宋江說道:“關勝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將,隨後監督,就行接應。”宋江道:“吾觀關勝義氣凜然,始終如一,軍師不必多疑。”吳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長之心。可再叫林沖、楊志領兵,孫立、黃信爲副將,帶領五千人馬,隨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將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閒,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時,獨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聽我的軍令,割了你頭!”李逵見說,悶悶不已,下堂去了。不說林沖、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次日,只見小軍來報:“黑旋風李逵昨夜二更拿了兩把板斧,不知那裏去了!”宋江見報,只叫得苦:“是我夜來衝撞了他這幾句言語,多管是投別處去了!”吳用道:“兄長,非也。他雖粗魯,義氣倒重,不到得投別處去。多管是過兩日便來,兄長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趕,後着時遷、李雲、樂和、王定六四個首將分四路去尋。

且說李逵是夜提着兩把板斧下山,抄小路徑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尋思道:“這兩個鳥將軍,何消得許多軍馬去徵他!我且搶入城中,一斧一個都砍殺了,也教哥哥喫一驚!也和他們爭得一口氣!”走了半日,走得肚飢,原來貪慌下山,不曾帶得盤纏。多時不做這買賣,尋思道:“只得尋個鳥出氣的。”正走之間,看見路旁一個村酒店,李逵便入去裏面坐下,連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便走。酒保攔住討錢,李逵道:“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卻把來還你!”說罷,便動身。只見外面走入個彪形大漢來,喝道:“你這黑廝好大膽!誰開的酒店,你來白喫,不肯還錢!”李逵睜着眼道:“老爺不揀那裏,只是白喫!”那漢道:“我對你說時,驚得你尿流屁滾!老爺是梁山泊好漢韓伯龍的便是!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聽了暗笑:“我山寨裏那裏認得這個鳥人!”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來上梁山泊入夥,卻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貴,要他引見宋江。因是宋公明生髮背瘡,在寨中又調兵遣將,多忙少閒,不曾見得,朱貴權且教他在村中賣酒。當時李逵去腰間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韓伯龍道:“把斧頭爲當。”韓伯龍不知是計,舒手來接,見李逵手起,望面門上只一斧,胳地砍着。可憐韓伯龍做了半世強人,死在李逵之手。兩三個火家,只恨爺孃少生了兩隻腳,望深村裏走了。李逵就地下擄掠了盤纏,放火燒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間,官道旁邊,只見走過一條大漢,直上直下相李逵。李逵見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廝看老爺怎地?”那漢便答道:“你是誰的老爺?”李逵便搶將入來。那漢子手起一拳,打個塔墩,李逵尋思:“這漢子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着臉問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那漢道:“老爺沒姓,要廝打便和你廝打!你敢起來!”李逵大怒,正待跳將起來,被那漢子肋羅裏只一腳,又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贏他不得。”扒將起來便走。那漢叫住問道:“這黑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李逵道:“我說與你,休要喫驚。我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的便是。”那漢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說謊。”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這兩把板斧。”那漢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漢,獨自一個投那裏去?”李逵道:“我和哥哥鱉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那漢道:“我聽得你梁山泊已有軍馬去了,你且說是誰?”李逵道:“先是大刀關勝領兵,隨後便是豹子頭林沖、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那漢聽了,納頭便拜。李逵道:“你端的姓甚名誰?”那漢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傳三代,相撲爲生。卻纔手腳,父子相傳,不教徒弟。平生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着,山東、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近日打聽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爲枯樹山。山上有個強人,平生只好殺人,世人把他比作喪門神,姓鮑名旭。他在那山裏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裏入夥。”

李逵道:“你有這等本事,如何不來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時要投奔大寨入夥,卻沒條門路。今日得遇兄長,願隨哥哥。”李逵道:“我卻要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下山來,不殺得一個人,空着雙手,怎地回去?你和我去枯樹山,說了鮑旭,同去凌州殺得單、魏二將,便好回山。”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許多軍馬在彼,我和你只兩個,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濟事,枉送了性命;不如單去枯樹山說了鮑旭,都去大寨入夥,此爲上計。”

兩個正說之間,背後時遷趕將來,叫道:“哥哥憂得作苦,便請回山。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也。”李逵引着焦挺,且教與時遷廝見了。時遷勸李逵回山:“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樹山說了鮑旭,方纔回來。”時遷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山寨,報與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時遷懼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焦挺卻和李逵自投寇州來,望枯樹山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關勝與同宣贊、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接來,相近凌州。且說凌州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敕旨並蔡太師札付,便請兵馬團練單廷圭、魏定國商議。二將受了札付,隨即選點軍兵,關領軍器,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指日起行。忽聞報說:“蒲東大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收拾軍馬,出城迎敵。兩軍相近,旗鼓相望。門旗下關勝出馬。那邊陣內鼓聲響處,聖水將軍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帽,頂上撒一顆鬥來大小黑纓。披一副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穿一領皁羅繡就點翠團花禿袖徵袍,着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系一條碧鞓釘就疊勝獅蠻帶。一張弓,一壺箭。騎一匹深烏馬,使一條黑杆槍。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皁纛旗,上書七個銀字:“聖水將軍單廷圭”。又見這邊鸞鈴響處,轉出這員神火將軍魏定國來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硃紅綴嵌點金束髮盔,頂上撒一把掃帚長短赤纓。披一副擺連環吞獸面猊鎧,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着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懸一壺鳳翎鑿山狼牙箭。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一口熟銅刀。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圭、魏定國大笑,指着關勝罵道:“無才小輩,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軍到來,有何禮說?”關勝答道:“你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仇不談。兄長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特令關某等到來,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驟馬齊出。一個是北方一朵烏雲,一個如南方一團烈火,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陣前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槍搠槍,起一天殺氣。關勝遙見神火將越鬥越精神,聖水將無半點懼色。正鬥之間,兩將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衝入陣中。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圭轉過右邊。隨後宣贊趕着魏定國,郝思文追住單廷圭。

且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字兒圍裹將來。撓鉤齊下,套索飛來,和人連馬活捉去了。再說郝思文追住單廷圭到右邊,只見五百來步軍,盡是黑旗黑甲,一字兒裹轉來,腦後衆軍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可憐二將英雄,到此翻成畫餅。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卷殺過來。關勝舉手無措,大敗輸虧,望後便退。隨即單廷圭、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關勝看時,左有林沖,右有楊志,從兩肋窩裏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部殘兵,與林沖、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着,置酒作賀;一面教人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監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搦雙斧,聲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後面帶着這個好漢,端的是誰?正是:

相撲叢中人盡伏,拽拳飛腳如刀毒。

劣性發時似山倒,焦挺從來沒面目。

李逵、焦挺兩個好漢引着小嘍囉,攔住去路,也不搭話,便搶陷車。偏將急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好漢,正是:

猙獰醜臉如鍋底,雙睛疊暴露狼脣。

放火殺人提闊劍,鮑旭名喚喪門神。

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由。宣贊見李逵亦問:“你怎生在此?”李逵說道:“爲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個私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後撞見焦挺,引我在此。鮑旭一見如故,便如親兄弟一般接待。卻纔商議,正欲去打凌州,卻有小嘍囉山頭上望見這夥人馬,監押陷車到來。只道官兵捕盜,不想卻是你二位。”鮑旭邀請到寨內,殺牛置酒相待。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不若將引本部人馬,就同去凌州,併力攻打,此爲上策。”鮑旭道:“小可與李兄正如此商議。足下之言,說得最是。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馬。”帶領五七百小嘍囉,五籌好漢,一齊來打凌州。”

卻說逃難軍士奔回來,報與張太守說道:“半路里有強人奪了陷車,殺了偏將。”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道:“這番拿着,便在這裏施刑。”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單廷圭爭先出馬,開城門,放下吊橋,引五百玄甲軍,飛奔出城迎敵。門旗開處,聖水將軍單廷圭出馬,大罵關勝道:“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了,舞刀拍馬。兩個鬥不到五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單廷圭隨即趕將來。約趕十餘裏,關勝回頭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單廷圭挺槍,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單廷圭落馬。關勝下馬,向前扶起,叫道:“將軍恕罪!”單廷圭惶恐伏禮,乞命受降。關勝道:“某與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你。特來相招二位將軍,同聚大義。”單廷圭答道:“不才願施犬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兩個說罷,並馬而行。林沖見二人並馬行來,便問其故。關勝不說輸贏,答道:“山僻之內,訴舊論新,招請歸降。”林沖等衆皆大喜。單廷圭回至陣前,大叫一聲,五百玄甲軍兵,一鬨過來;其餘人馬,奔入城中去了,連忙報知太守。

魏定國聽了,大怒,次日領起軍馬,出城交戰。單廷圭與同關勝、林沖,直臨陣前。只見門旗開處,神火將軍魏定國出馬,見了單廷圭順了關勝,大罵:“忘恩背主,負義匹夫!”關勝大怒,拍馬向前迎敵。二馬相交,軍器並舉。兩將鬥不到十合,魏定國望本陣便走。關勝卻欲要追,單廷圭大叫道:“將軍不可去趕。”關勝連忙勒住戰馬。說猶未了,凌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車上都滿裝蘆葦引火之物。軍人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黃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出來。人近人倒,馬過馬傷。關勝軍兵四散奔走,退四十餘裏扎住。魏定國收轉軍馬回城,看見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煙生。原來卻是黑旋風李逵與同焦挺、鮑旭帶領枯樹山人馬,都去凌州背後,打破北門,殺入城中,放起火來,劫擄倉庫錢糧。魏定國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軍,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首尾不能相顧。凌州已失,魏定國只得退走,奔中陵縣屯駐。關勝引軍把縣四下圍住,便令諸將調兵攻打。魏定國閉門不出。

單廷圭便對關勝、林沖等衆位說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擊得緊,他寧死,必不辱。事寬即完,急難成效。小弟願往縣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撫此人,束手來降,免動干戈。”關勝見說,大喜,隨即叫單廷圭單人匹馬到縣。小校報知,魏定國出來相見了。單廷圭用好言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亂,天子昏昧,奸臣弄權,我等歸順宋公明,且居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去邪歸正,未爲晚矣。”魏定國聽罷,沉吟半晌,說道:“若是要我歸順,須是關勝親自來請,我便投降;他若是不來,我寧死不辱!”單廷圭即便上馬回來,報與關勝。關勝見說,便道:“大丈夫做事,何故疑惑?”便與單廷圭匹馬單刀而去。林沖諫道:“兄長,人心難忖,三思而行。”關勝道:“好漢做事無妨。”直到縣衙。魏定國接着,大喜,願拜投降,同敘舊情,設筵管待。當日帶領五百火兵,都來大寨,與林沖、楊志並衆頭領,俱各相見已了,即便收軍回梁山泊來。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對李逵說道:“只爲你偷走下山,教衆兄弟趕了許多路,如今時遷、樂和、李雲、王定六四個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免至懸望。”

不說戴宗先去了,且說關勝等軍馬回到金沙灘邊,水軍頭領棹船接濟軍馬,陸續過渡,只見一個人氣急敗壞跑過來。衆人看時,卻是金毛犬段景住。林沖便問道:“你和楊林、石勇去北地裏買馬,如何這等慌速跑來?”段景住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調撥軍兵,來打這個去處,重報舊仇,再雪前恨。正是:

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畢竟段景住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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