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穆煥師傅/那一年冬天

    距離有點遠,陳主任的聲音壓得很低,鑽進我耳朵的只是陳斌聲音較高的隻言片語,我一直企圖聽清楚,還是沒能如願。看見他們鑽進帳篷裏,沒了動靜,才起身沿着原路回帳篷。小溪與往返入山的小路基本上是並行,沒有大樹遮擋的地方,人的活動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故意磨蹭一會才進帳篷。

    喫晚飯的時候,陳主任說今天是一個可以喝酒慶賀的日子。爲什麼?大家知道。打道工作終於完成了,可喜可賀。

    劉進纔打了一瓶酒,又拿出上回剩下的半瓶,四個人也不和其他人蔘合,開始飲酒,一人四兩,美酒下肚後,人也興奮起來,周立大聲嚷嚷着要玩牌,打五十K。

    這種57度的富裕白酒,很是濃烈,都說耗子喝了都會找貓戰鬥的,更何況有血有肉、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劉進才頗爲不服地說:“周立,你的五十K水平好像挺厲害呀,一會我教訓教訓你!怎麼樣?”

  “好啊!咱們賭點什麼行不行?”周立更是毫不示弱。

  “就賭明天晚上酒的,兩瓶富裕白”劉進纔拿出兩副紙牌,“啪”的一聲拍在四人中間。

    帳篷裏的黑夜是何其漫長,不喝酒、不玩牌,真是百無聊賴。所以帳篷裏的生活都離不開酒和賭。

    五十K是這裏紙牌中最爲火爆的遊戲,兩個人一夥,以得分多少來衡量輸贏。五、十、K都是分數,兩副牌共計200分,先出完牌的是大貢,能喫對方的納貢。如果一夥都先出去了,稱爲“探了對方”。得總分的一倍400分,都沒有出去的那方得負分,-400分。哪夥得到1000分就算哪夥贏。

    頭一把,我和劉進才把周立和李志強“探了”。周立唸唸有詞,表示手氣不佳。接着又一次把他們“探了”,周立有點心急坐不住了。劉進才卻嘴不饒人地說着。

    “怎麼樣?我專贏五十K打得好的!再有一把你們就出局了!”

    我在一旁添油加醋。

    “明天的小酒有了!哈哈!”

    周立氣得臉紅脖子粗,正要回擊我們,陳主任從廚房裏走了過來,向那邊喝酒的和我們這邊玩牌的比劃一下,大家安靜下來。

  “明天,開始進入林內採伐了,我們一定要遵守林場的規章制度,按照標記採伐,不能亂來。剛纔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我們採用小組分散的方法採伐,李志強組從125小班往上幹,陳彬從139小班往下幹,包公有小組從中間132小班開始。相互分開,能夠有效避免樹倒時的危險。”

    大家沉默不語,其實領導這樣安排是經過他的深思熟慮的,別人多說也無益,反而引起上司反感。

    陳主任見大家默認了,也就沒有再做太多解釋,說了一些關於安全的老生常談,龜縮回廚房了。

    我覺得這樣的分配肯定是有問題的,但問題出在哪?我雲裏霧裏,似懂非懂。但是我感覺肯定被陳主任下刀子割肉了,肉又分給陳斌無疑。

    陳主任走後,我們又一次“探”了周立兩個人,結束了五十K遊戲。周立雖然不依不饒,想通過再玩一局扳回敗局,但是劉進纔不給他機會,說啥都不玩了。

    125小班是整個牛背山最小的林班,離我們帳篷最近,西面是哈拉林場的帳篷羣,再西一點就是三彎水楞廠了。得天獨厚的工作場地爲工作人員帶來了無數便利,所以分到這裏幹活看起來是照顧原廠工人。

    我們最先要採伐的是一簇簇的白樺林,我一直以爲白樺林的美是深入骨髓的,每一棵潔白無瑕的樺樹都是一位娉娉婷婷的絕美少女,下鋸時多有不忍,怕採伐後這種美感不復存在,所以非常小心。

    突然聽見身後有踩雪的聲音,回頭一看,愣在那裏。

    穆煥叔戴着狗皮帽子,斜挎着油鋸走了過來。和他一起走來的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楊曉敏,兩人面帶微笑來到我身邊。

  “小夥子,活幹得不錯!哎!你們的油鋸呢?怎麼都用手鋸幹活?”

    穆煥叔總是用表揚的口吻講話。

    “早就交公了!您不知道嗎?前兩天,他們用的時候被倒木壓碎了。”

    楊曉敏聽了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輕聲說到:“多加小心啊!千萬別幹上回摘掛那種傻事了。”

    我傻?你才傻……

    我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但很快又壓了下來,恢復平靜,手上還有些顫抖,極力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

  “你那一切都順利吧?”我心不由衷反問到。

    “順利!一切都順利。”她笑得很開心。然後順手遞給我一個盒子。

  “我還要到上邊查看一下,你和穆煥叔聊一會吧!”

    說完,擺擺手向上坡走了。

    “我這裏還……”

    我吞吞吐吐沒有說完,她已經遠了。穆煥叔看到了我的尷尬,一直笑。

    “對了穆煥叔,你說陳主任安排小班號的採伐方法有沒有問題?……”

    我一五一十把情況說給了他。

    穆煥叔抿嘴一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當然有問題了!”

    “問題在哪裏?”

    “問題就在裏面小班和外面小班的樹種不同,外面的大都是樺木和楊木,出材量低,打枝椏和清林的工作多。這樣下來,你一天干的活雖多,但掙的錢不多。相反,裏面小班大都是落葉松,而且徑級很大,出材量高,枝椏和樹頭又少,清林工作量低,就容易掙到錢。”

    我茅塞頓開,一開始就覺得裏面有問題,只想到打枝椏比較麻煩,沒想到有這麼多貓膩在裏面,這個老狐狸竟公然賣弄權利,營私舞弊、假公濟私。這些應該瞞不過有多年採伐經歷的李志強呀,他怎麼沒有站出來說話。轉念一想,人家勉強同意他在山裏繼續採伐,他李志強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哪還敢出來頂懟上司。

  “行了,別想那麼多了。雖然裏面小班號容易掙錢,但是那裏的木頭也大,沒有油鋸,很難乾的。就你們這幾把彎把子,想幹完,還不得猴年馬月!”

    穆煥叔簡單幾句話,把事情剖析的一清二楚,讓我對他的崇拜又加了幾分。

    穆煥叔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學者風範。從他喜歡舞文弄墨、樂於傳道受業的愛好上看,他應該成爲一個優秀的教師。從他對機械維修的造詣上看,他作爲一名工程師也綽綽有餘。

      穆煥叔的室內有一個自己寫的條幅:琴棋書畫,技不壓身;斧鋸扳鉗,藝能致富。足以說明穆煥叔不是一個碌碌之身、泛泛之輩。他是一個有知識有遠見的人,是一個集多項技能於一身的超人。

    但是穆煥叔又是一個謙遜低調的人,平時不苟言笑,話裏話外極盡坦誠,沒有人見過他在人前炫耀過自己。

    我沒有來到哈拉林場時,看到的只是家裏的穆煥叔,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一副畫家、作家和教師的模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人。

    但是來到哈拉林場後,這樣的認知完全被改寫了,在這裏,他經常幫助機械、機車的駕駛者解決疑難問題,幫助年輕人解決工作中的困難。自己又是奔赴山場一線的油鋸手,採伐作業的排頭兵。

    這樣,他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武士。

    但是,這樣一個文武全才並沒有被重用,原因是穆煥叔笨嘴拙舌,不會逢場作戲,無法擔當重任。用他領導的話說就是:雖有文韜武略,但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

    可笑,用安邦定國來否定一個能爲企業帶來益處的職工,卻用高談闊論來肯定一個企業領導,莫大的諷刺,這樣的領導簡直就是沽名釣譽,讓人貽笑大方。

    穆煥叔的確沒有能力關心安邦定國的大事,這和他的領導也沒有這個能力差不多,如今他多了一塊心病,就是要想方設法掙錢蓋房子,因爲穆小天也老大不小了,對象處了幾年了,還沒有婚房。孩子們歲數逐年加大,結婚的問題該提到議事日程上了。而他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積蓄還遠遠不夠蓋房所用。

    前幾天,楊曉敏提出了一個新的採伐模式,這種模式近乎原始採伐。就是要禁止爬山虎進入林班裏。限制這些拖拉機只能在集材道上、裝車楞廠裏拖運木材,爲的是減少因拖拽時造成大量幼樹被刮斷、被壓折、被連根拔起的情況。當時很多領導不支持,但是楊曉敏據理力爭,最終獲得王副主任的理解和支持,給了幾個小班做實驗。

    楊曉敏直接找到穆煥叔,想讓穆煥叔做她實驗的踐行者。

    穆煥叔痛快的答應了,請示了段長便跟着楊曉敏尋找實驗的林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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