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婆,我失業了。”郝帥通知劉萍這個消息時,臉上的表情是解脫。
作爲某上市公司旅遊平臺公司客戶經理,他前一天還在加班,但第二天就接到了人事部的裁員通知。
此時,兒子大寶才3個月,劉萍尚在休產假。
他這個時候失業,大寶的奶粉錢在哪裏?
每個月8000多元的房貸怎麼辦?
一家三口每年3萬多的重大疾病險拿什麼交?
但郝帥胸有成竹:“賣掉北京的房子,回大連。”
原來,郝帥一從單位離開,就給他父母和姐姐打了電話。
老家親人當然是用濃濃的親情呼喚他回家。
這些年,他們不止一次希望郝帥他們離開北京,回到居住舒適度更高的大連。
爲此,郝帥爸媽早在郝帥結婚時,就爲他們在大連購置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但劉萍捨不得北京。
每次路過長安街,看着窗外熙煕攘攘的遊客,小夫妻倆內心都會湧起太多的驕傲——我們在北京,有房子、事業、愛情……
可是,郝帥一失業,現實變得特別殘酷。
郝帥的單位只給了他8個月的基本工資,而劉萍在休產假,期間每個月工資只有3000元左右。
這麼一點錢,對於沒有積蓄的他們來說,意味着很快就會坐喫山空。
郝帥試着找工作,可是,人至中年,並且又曾經身居高位,恰恰是很多單位不歡迎的。
幾經權衡,劉萍還是辦理了離職。
迅速賣掉了北京的房子,去掉房貸,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近百萬的存款,心裏的確踏實了不少。
2
大姑姐的孩子已經上大學,大寶的歸來讓她有了新的感情寄託,每次見到娃,就是各種買買買,玩玩玩。
婆婆把她的工資卡交給了劉萍:“我和你爸花不了多少錢,你們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
郝帥自然地將工資卡揣在兜裏,還不忘去關照姐姐的情緒,攬着姐姐的肩膀:“姐,你不會喫醋吧?”
姐姐呢,這些年一直都是長姐如母,每次郝帥回大連,姐姐不是給換手機,就是換電腦,不時地還會往他卡里打一些錢,她的口頭禪是:“我就這麼一個弟弟!”
姐夫身爲獨生子女,也把郝帥當成自己的親弟弟,每次姐姐給錢,姐夫就在邊上說:“再給拿點兒。”
這就是郝帥的家,幸福美滿有愛。
回到這樣的家中,劉萍應該知足纔對。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並不快樂。
郝帥象徵性地找了一圈工作後,高不成低不就的他進入了退休狀態。
因爲他有這個資本:不用去上班,姐姐公司幫他交着保險,開着工資。
他沒日沒夜地打遊戲,看美劇,理直氣壯地當起了媽寶男。
大寶6個月大時,劉萍還是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去了姐姐的公司上班。
不想不勞而獲是一方面,沒有安全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人生那麼長,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降臨。
但1個月後劉萍就辭職另尋了一份工作。
姐姐對她各種關照不說,每天下午3點就讓她下班回家照顧孩子。
儘管公司裏的員工對劉萍十分尊重,但她瞭解那目光中複雜的含義,有羨慕,更有不服。
事實上,每次早退時,她都如芒在背,每天早晨起牀去上班時,她都會覺得被關照的一天又開始了。
她惶恐,開始懷念在北京的歲月,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每天都身處落後就會捱打中,逼着自己進步,然後在每一分工資裏看到自己的價值。
爲了離開姐姐公司的事情,郝帥跟劉萍大吵了一架,大意是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劉萍則明確地告訴他,他嘴裏的那種福她享不了,她來人世這麼一遭,不是爲了當寄生蟲。
“寄生蟲”這個字眼顯然惹惱了郝帥。
他指着手機銀行卡里的數字,細數着家產,以及他在北京曾經的打拼,氣急敗壞地跟她說:“我在北京工作時是多麼拼命,你難道不記得嗎?現在,我想好好生活,有什麼錯?不要拿你那套三觀來計算我的人生!”
倆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劉萍繼續找她的工作,郝帥繼續當他的媽寶男、姐寶男、宅男。
3
幾天後,劉萍找到一份廣告公司文案的工作,做回了老本行,又回到了從前那樣,經常需要通宵達旦加班。
工作6個月後,她接到一個大案子,一家海產品公司即將上市,要推出12個主題宣傳廣告。
爲此,她連續加班3個月,等到廣告最終通過審覈定稿時,她暈倒在公司的會議室裏。
出院後的第二天,劉萍去上班時,郝帥攔在門口:“老婆,別去上班了,就算我求你。健康是一,其他都是零,這個道理還用我跟你說嗎?”
他的眼睛裏流淌着真實的關切。
見她猶豫,他開始賣萌:“咱可是說好老了一起在爐火旁打盹兒的,我老了,也很可愛。 ”
如若從前,不管兩人之間有多少矛盾,只要他使出這一招,劉萍就會迅速地妥協。
可是,如今再看他這一招,劉萍心頭火起。
在他母親、姐姐面前,他也頻出此招。
只要他撒嬌賣萌,婆婆、姐姐就會對他有求必應,甚至是不求而百應。
從前,劉萍覺得這是情趣,而現在,她認爲這是他謀生的本事。
她鄙視這樣的本事,爲此憤怒,心裏有了輕視,嘴上挖苦道:"郝帥,咱倆老了,哪也去不了了,坐在搖椅上,你認爲咱倆能說點啥呢?說咱倆用最好的時光,隱退江湖,靠啃父母啃姐姐養家餬口嗎?"
郝帥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
他的笑臉一點點收回,手鬆開劉萍的肩膀。
他有幾分傷心地坐到沙發上:“你去上班吧,去創造你偉大的事業吧。同時你最好想想清楚,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守着那點小錢,靠着爸媽和姐姐的接濟過完這一生。我覺得很好,但估計你忍受不了。"
那天晚上,劉萍和郝帥都失眠了。
她第一次跟他講起自己兒時最深的印象,媽媽沒有工作,一輩子在爸爸面前語氣都很低。
所以,她從很小就開始自發地拼命學習,發誓長大後必須賺錢養活自己。
賺錢,可以給她安全感和尊嚴。
這件事,是兒時的信念,如今長成信仰。
郝帥說,他跟她不一樣,從小被家裏寵着,對金錢與世俗意義的成功沒有那麼強烈的渴望。
他說人生那麼短,何必爲了那些不必要的慾望去拼命?
他說他就覺得碌碌無爲挺好,平凡也很可貴。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認真而心平氣和地剖析了自己——兩個人,一個一直在出發,一個早就踏上歸途。
兩個背道而馳的人,其實早就走散了。
最終,他們和平分手。
如今,3年已過,事業有成的劉萍,樂在其中,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劉萍不知道,她還會遇到誰,但她知道,那個人,一定和她有着共同的信仰,相信奮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