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間,不是愛到精疲力竭,就是愛到沒心沒肺。
我們就像是運河裏遊着的兩條魚,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江湖。
愛情不過是冰涼的火焰,照亮一個人深處的疤痕後,兀自熄滅——
這些年,傷筋動骨我一個人;
這些年,煢煢孑立我一個人;
這些年,臥月眠霜我一個人。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誰在往事裏風情萬種?
誰在牽掛裏一夜白頭?
誰在不甘裏逐漸老去?
這個世界沒有誰錯愛誰的事——
說到底,都是欠,要麼我欠你,要麼你欠我。
回到桐鄉,偶爾又路過我們曾經溫存的地方,物是人非事事休,推掉重建後一片狼藉又怎樣?
叮叮哐哐的熱鬧喧囂又怎樣?
舊時天氣舊時衣,當年的情懷,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旅館還在,飯館還在,公園還在,我,偶爾也在。
你,卻如一尾遊進運河的魚,一直往北遊,沒了蹤跡,沒了消息。
誰在一個夏天遠走他鄉?
誰在一座小城孤枕難眠?
有誰知道,很久地愛一個人究竟有多孤獨?
這一隔就是好幾年,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不能做,剪燭不在,西窗還在;小蠻不在,針線還在;落花不在,歸燕還在;人到中年,往事不在,我還在。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突然想起某個時候,某個人,某一首歌,某一個地方?
沒有任何理由,也與愛情無關,就是突然的想起某段時光。
江漢曾爲客,相逢每醉還。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一段情、一個人、一句話、一首詩,忘了也就忘了,就算想起,還會像當時一樣津津有味嗎?年來萬事都經遍,強笑看人獨未曾。
必須承認,人到中年,總有一些地方,是不能擅自進入的;總有一些風景,是隻能遠遠眺望的;總有一些人,是隻可放在心裏懷念的。
誰在這個春天沉默寡言?
誰在這個春天徹夜難眠?
誰在這個春天左右糾結?
人到中年,終於明白的真愛,誰能做到不蠢蠢欲動?
想起了李義山的那首《無題》——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爲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不能做,有些情不能動,終於知道李義山爲什麼有那麼多的《無題》詩了。
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要麼愛而不得,要麼愛而厭倦,心有不甘,心有不能,心有不敢,心有千千結。
哪有歲月可回頭?
——不過是春色惱人眠不得,不過是斬蛇容易割雞難,不過是一別方知見面難!
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
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
多少次午夜夢迴,我揚眉淺笑長歌當哭——
笑一人笑,苦一個苦,說一人說,疼一人疼,醉一人醉……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人到中年,多事之秋。
貧賤所難,不難在砥節,而難在用情。富貴所難,不難在推恩,而難在好禮。
40多歲,不難在佛系,而難在想你。
紅塵俗世裏,多少的牽絆、多少的思念、多少的分分合合,說是人生無常,卻也是人生之常。
自古最怕英雄遲暮,美人白頭,誰,不怕老呢?
韋蘇州說,星星白髮,我們都老了,可情依舊、人依舊、山依舊——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
千人追不如一人疼,萬人寵不如一人懂,我們,其實不是怕老,是怕被彼此嫌棄。
難道,不是嗎?
這世上所有的糾結,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念之差。
這世上所有的等待,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這世上所有的熬煎,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場春夢。
這世上所有的委屈,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己之私。
這世上所有的辛酸,都不過是我們的一往情深。
這世上所有的隱忍,都不過是我們的一言難盡。
“我所思想的城市已是黃昏
爲何我總對你一往情深
曾經給我希望也給我絕望
我在遙遠的城市陌生的人羣
感受着你遙遠的憂傷,你的幻想……”
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沈從文說。
我不是沈從文,你也不是張兆和,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但我還是等。
相遇在天,相守在人,這輩子,你來不來,我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