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1:那年七月,父親陪我高考

那是1994年,也是7月7日高考,究竟考的是什麼內容,已經記不清,就連作文這一塊沉甸甸的頑石也被時間風化了。唯有住處的走廊盡頭,矮矮的竈臺旁,那道佝僂的身影卻如石像般矗立在我心頭。

  那年7月6日傍晚,當我看完考場後,帶着幾分激動、幾分忐忑的心情走回住處時,看到狹長、陰暗的走廊盡頭,有一個紅色的菸嘴一閃一閃,我以爲堂伯從老家回來了,也沒在意。當我漸漸走近時,也許是“菸嘴”聽到腳步聲,一張黝黑的臉突然從隔板後伸出來,我嚇了一跳,原來是父親。

    只見他坐在又黑又矮的竈臺前的矮凳上,黑土般的臉龐,青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紅黑色的手上夾着菸捲,黃黑色的拖鞋露出夾着泥土的黑指甲,整個人彷彿要融入昏暗的暮色中,是那麼模糊,又是那麼清晰。我抹抹眼角,壓抑着內心的激動與傷感,說:“爸,您怎麼來了?”父親吸了一口煙,略顯平靜地說:“你堂伯回家幫忙幹農活,跟我說你這幾天住在他宿舍,叫我放下活兒,來陪陪你。我想也是,高考這麼大的事,我不來看一看也不安心。”我說:“沒事,爸。家裏那麼忙,您可以回家,我能照顧好自己的。”“沒關係,不差這幾天。”

    簡單的對話後,我準備幫忙做飯,父親叫我複習功課,而他佝僂的背影則伏在竈膛前點火煮晚飯。然而,父親在家不常做飯,這兒竈膛又小,不容易點着火,只見他拿起黑細的竹吹筒對着嘴巴,一下又一下地往竈膛吹氣,腮幫一鼓一癟,像一條夾在石縫間奮力呼氣的石斑魚,我眼睛發酸,趕緊轉過頭,想要看書時,視線模糊了。

    父親在陌生的竈臺上,磕磕絆絆地煮完飯菜。我們喫完飯後,我繼續複習功課。父親靠在牀上,不一會兒,就傳出了鼾聲。父親真是太累了。爲了籌備我上大學的學費,那些年每季多種了兩三畝水稻,家裏有忙不完的農活。父親來縣城一趟也很不容易,那時交通不便,得從家裏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汽車經過的路口,坐上車了,還得在沙石路上顛簸兩個多小時才能來到縣城。父親在送我上高一的時候來過一次縣城,這是第二次。還好,他自帶一麻袋的瓜果蔬菜,要不然,我還真怕他出去買菜時迷路了。其實,我從讀初一那年就寄宿了,在學校獨立生活已經6年,能處理好自己的事。但是父親不放心,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來了……夜裏,我輕手輕腳地上牀,躺在牀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等我起牀,轉頭一看,父親又伏在黑矮的竈臺上忙碌了,他佝僂的背影在晨曦的映照下漸漸地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看到我起牀,他黑土般的臉擠出一絲微笑,說:“怕你容易餓,又怕你考試中途跑廁所,早上就煮乾飯了,可是水下少了,有些米沒熟透,不好喫。”我理解父親的擔憂,笑着說:“沒關係,我牙齒好着呢!”喫飯的時候,的確發現是夾生的,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就把它當成小時候經常喫的野果,不也都是生的嗎,不也喫得津津有味嗎?父親看着我很快喫完飯,那緊緊鎖着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

    就這樣,高考那幾天,我一回住處,就能看到狹長、陰暗的走廊盡頭的黑矮的竈臺旁那道佝僂的身影。儘管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佝僂的身影並未遠離,依然清晰。

    今年恰逢7月7日高考,必定又能見到許許多多的父親那緊張、忙碌的身影,爲了高考,爲了孩子!

(在一年一度的高考即將來臨之際,把去年7月14日發表在《福建日報》武夷山下副刊的文章分享一下,以此感謝老父親。

本文投稿時1265字左右,發稿1263字,幾乎原文刊發,實在是幸運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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