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燈光

每個下雪的夜晚,看到嚴冬寒夜裏亮起萬家燈火,我不由會想起25年前學校衛生所值班室那暈黃溫暖的燈光……

那年,我剛到東北讀軍校。冬季的東北,室內外溫差很大,外面零下20多度,室內暖氣燒到20多度。對於我,一個鼻子扁平的南方人,一時間難以適這種環境,所以常常感冒。有一次,長跑越野後,又在雪地裏站軍姿鍛鍊意志。第二天,便出現發燒,咳嗽症狀,肺部難受的如同想揣着了一個刺蝟。同學送我去校衛生所拍X片,診斷爲急性支氣管炎。

當時我們學員看病,只能到學校的衛生所,衛生所那有幾個軍醫,看到我們學員,鼻子直哼哼,臉拉得像鞋靶子,所以每次看病都誠惶誠恐。

因爲這樣的遭遇和經歷,後來我自己下部隊當醫生,就非常理解和善待每個前來就診的戰士,儘量多爲他們着想一些,他們遠離父母,背井離鄉在那裏戍守邊關,真心不容易。

衛生所所長是個不錯的人,知道我得了急性支氣管炎,領我來到一個姓沈的女軍醫前,交代她給我開輸液藥後,就忙着開會去了。

所長剛走,那個姓沈女軍醫就翻白眼,她衝我嚷嚷道:“輸一一輸什麼液,一點小病就泡病號。”她不耐煩地把桌上的處方摔的“啪啪”作響。

“這是所長說的。”我怕不給開藥,怯生生地理釋道。

“多嘴,還用你教我嗎!”她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她雖然冷言冷語,但明白作爲醫生延誤病情的後果,最後,撕了一張寫着“白黴素肌注,一天兩次”的處方,打發我到注射室打針。

其實,像這種急性支氣管炎的患者,應當馬上收治入院,輸液治療。我當時在學臨牀專業,心裏特別明白。

注射室幾個護士,也是女兵,拾掇的挺漂亮,態度不鹹不淡,也許軍校患者少的原因,扎針技術很生硬。以前我被打過,屁股扎的全是硬塊,心裏都留下了後遺症。

但在這種封閉的,特殊的環境,得了病也別無他選,我很“願意”當她們練手的靶子,讓她們錘練扎針技術。

每天上班後和下班前,我都準時趕到衛生所打針。每回我都像林黛玉進賈府,處處小心,時時留意,以免招致她們的冷臉和白眼。

學校有一個順口溜叫:“學員是孫子,教員是兒子,戰士是大爺。“這是我們當時生存狀態的真實寫照,學員在軍校地位卑微如同一棵芥草。

不出我所料,被她們蹂躪了三天後,我兩側臀部起了硬塊。每晚睡覺前,我都要用毛巾輕輕熱敷,這不僅僅是消散腫塊,彷彿在爲內心療傷止痛。

在遙遠的異地求學,人生地疏,沒有親人,尤其是生病之後,內心多麼渴望被關心,被呵護,被照顧,哪怕只是一點點……

第四天,因爲加課的原因,下課已經5點多,天色暗了下來。

“這個時間,衛生所應該都下班了吧。注射室還有人打針嗎?”我不免擔心起來。

外面飄着鵝毛大雪,我裹緊大衣,踩着積雪,一路小跑,奔向校衛生所。

衛生所靜悄悄的,沒見到一個人。尋覓着往裏走,前面有個門虛掩着,細細的門縫裏透出昏黃的燈光。我走近一看門牌,原來是護士值班室。

作爲軍人,敲門之前,條件反射地要整理一下軍裝,然後立正站好再報告。

“報告,我是來打針的!”我清了清嘶啞的嗓子喊道。

沒人應答,平時我們早已習慣並適應了這種冷漠或不理睬,沒關係的,我安慰自己,繼續敲門。

“咚咚咚”,我又敲了幾下門。

片刻,門“吱嘎”一聲打開了。

眼前,一個20多歲的年輕女護士,她戴着口罩,眼睛大而明亮,白色護士帽後面,扎着一根不長的馬尾辮。

從她的穿着和髮型,我隱約感覺她不是學校的幹部或戰士,我從來沒見過,她是哪裏的呢?我心裏有點不解。

“你怎麼啦?”她詢問道,口氣非常友好。

“我來打針的。”我把注射單遞給她。

她接過注射單,看了一眼說:“急性支氣管炎,怎麼還肌注,不輸的液呢。”

“輸液……”我咳嗽了兩聲,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呆呆地站着門口,不知如何是好,因爲寒冷和發燒,我全身在發抖。

“這麼冷,快進來。”她把一個凳子挪到暖氣片前,示意我進去坐下。

因爲每回來打針,遭遇的都是冷落和漠然,她的親切和溫人,出乎我的意料,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暖暖地坐了下來。

她麻利地加完藥,過來給我打針。因爲屁股上都是硬塊,看到針不由哆嗦起來。

看出了我的緊張,她安慰我說:“沒事的!一會兒就好。”

她一邊推着藥,一邊問我:“你家哪的呀?”

我知道,她主動和我說話,不是爲增進交流,是爲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聽着他親切溫柔的問話,我漸漸放鬆了下來。

“我家是浙江的。”我轉過頭回答她。

“這麼遠呢!一個人在這裏讀書,很不容易的吧。” 她語調緩和,語氣溫柔。態度和衛生所的那些護士迥異,這讓我產生好奇。

“我以前打針怎麼沒見過您?”我轉過頭問她。

她慢慢推着藥,手指輕揉着注射處的的肌肉。

“我是地方的,你們學校衛生所聘我值夜班,所以白天不上班。”

不到半分鐘,注射針就打完了。她拔出針,示意我按住棉球止血。

“您打得真好,一點沒感覺到疼。”穿好衣服,我站起身,彎腰表示感謝。

她趕緊擺擺手,“不用謝的,你得了這個病,跟領導請個假,近期別去體育鍛煉了!”她一邊洗手,一邊扭頭說道。

她親切溫暖的話語,讓我突然間產生了錯覺,眼前這位年輕的護士,彷彿就是母親,姐姐或戀人的化身,她用女性的溫柔和溫情,驅趕了我異鄉的寒冷,撫慰冰涼的內心,讓我在感情上產生強烈的依賴。

“還有兩天的藥,希望您也能給我打。”我漲紅着臉,請求道。

“可以的。”她笑笑,“每天五點以後我都值班,你來吧。”她把大衣拿起來給我,送我出門。

走出校衛生所,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凜冽的寒風裹卷着大雪,像惡虎一般向我撲來。就在我扭過頭躲避風雪的那一刻,我看見衛生所值班室那暈黃的燈光,正透過蒙着塑料布的玻璃窗,穿越嚴寒的冬夜,散發着溫暖奪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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