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中介銷售員》

下班拖着疲憊的身體往家走去,三伏天搞得整個人沒有精神,空氣中的熱氣讓渾身的汗更加發黏,頭髮簾長了,又貼在腦門上擋眼睛,讓人更加煩躁。

快走到小區口,看見有個穿着西裝革履的男孩拉着一位老太太在說着什麼。經驗告訴我,這是房產中介公司的人,他們不僅買賣出租房屋,還常年在小區裏,跟老頭老太太聊天,瞭解小區房源信息。我不耐煩地把頭髮簾扒拉到一旁,仔細一看,哎呦,那老太太不是我媽嗎?於是,我趕快走了幾步,上前掃掉那隻正扶着我媽胳膊的手,衝西裝男孩大喊:“幹嗎呢?幹嗎呢?欺負我媽年紀大啊?”“大姐,您賣房嗎?”西裝男孩笑眯眯地問我,“不賣,你家才賣房呢!”我氣得吐沫星都要噴出來了。“大姐,您看,我又沒得罪您,您說話怎麼這麼衝呢?”西裝男孩依然微笑着,絲毫沒有被我的蠻橫嚇到,這都是幹這行久了練出來的。我心想:你叫我大姐的時候,就已經得罪我了,我有那麼顯老嗎?哼!我衝他翻了一個白眼,然後說:“叫誰大姐呢?別瞎套近乎。”他立馬反應過來,解釋說:“哦,叫您小姐,怕您不愛聽。剛纔我和阿姨聊過天,阿姨年齡比我媽大,覺得叫你妹妹也不合適,所以就叫成大姐了。您別生氣。”我不搭他的岔,跟我媽說:“媽,咱們回家。”然後攙着我媽的胳膊轉身走了,身後他的聲音還在繼續:“要是賣房找我啊,我就是小區附近XX房產公司的,我叫小木。再見。”我頭也沒回的說了句:“再也別見。”背後傳來幾聲鬨笑,是他的同事們在笑他。

回家路上,我媽說是她先向小夥子諮詢的,讓我別誤解人家。的確是我家要賣房,不是要換房搬家,也不是缺錢,事實上我家有三套房。我父母住着一套,一套出租,一套我和我老公住,我目前在家附近的一家超市做收銀員。那爲什麼要賣房呢?是因爲我要離婚。

我今年28歲,已經結婚2年了。當初遇到我老公的時候,應該算是閃婚。因爲家裏有3套房,我又崇尚自由,不願被生活束縛。所以畢業後,沒怎麼正經工作,打着“趁年輕要多看看這個世界”的口號,一直在外面旅行。在路上碰到老公,兩人志同道合,年齡相仿,一見鍾情,所以結束那次旅行後,便互見家長,把證領了。

婚後,他的父母催促我們趕緊要孩子,所以很少再出去旅行了。兩個人又都沒怎麼工作過,誰也不願去上班,家裏說反正也不缺錢,在家待着就待着吧,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轉眼一年過去了,孩子還沒懷上,但是老公卻因爲遊手好閒,染上了賭牌的惡習。開始,我還勸他,希望他能改正。可是後來老公根本聽不進,爭吵、哭鬧隨之而來。爲了避開他,我找了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每天十分忙碌,倒也充實,但我們之間的問題,並未因見面的時間減少而得以解決,相反的,他開始不斷向我索要工資去賭牌。

上個月,我向他提出了離婚,他說離婚可以,但要給他一筆錢,否則休想。錢的數目不算多,也不算少,我手頭拿不出,於是跟父母商量着,能不能先賣一套房,借用一部分,將來等我還上,再買一套。父母心疼我,說買不買的再說,現在老公已無可救藥,賭紅了眼,趁着兩人還沒孩子,能離趕緊離了吧。

不過,最後房子沒有賣。當時,他父母知道離婚的原因後,說是他們沒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同意我們離婚,老公向我要錢實在不應該,這筆錢不能要。經過雙方父母的調解,我和老公算是和平離了婚。當然,那陣子他手氣好得很,贏了不少錢。

離婚後,我開始新的生活。首先要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將頭髮簾剪短,染了發燙了頭,穿上了新裙子和高跟鞋。

這天,剛進小區大門,聽見後面傳來一個聲音,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姐?”我好奇的回過頭,看見一個西裝男孩驚訝地看着我。我快速的在腦海裏搜索了下,回想起之前讓我討厭的一幕。我裝作不知道,轉過頭,繼續向前走。西裝男孩跟着跑了過來:“哎?真是你啊,今天真漂亮啊!”表情比我還開心。我憋不住了,撲哧笑了出來,作爲一個女人,誰能拒絕別人誇自己漂亮呢?有句俗話“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還笑着誇你呢。我停下腳步問他:“今天又有什麼事?”他紅着臉說:“沒事,就是覺得你今天特別漂亮,不自覺的說出來了。”我反駁他:“得了吧,幹你們這行的,夸人都是有目的的。”他笑着說:“那……大姐,賣房嗎?”我不禁哈哈大笑,他看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心情好又沒什麼事情,於是跟他聊起了天。他叫小木,今年25歲,來自某鄉某鎮的某個村。家裏有父母和兩個姐姐,姐姐們都嫁人了,家裏有地有房,但他想趁年輕出來闖蕩一下。來X市已經3年了,一直做房屋中介的工作,他說他喜歡和人聊天,他覺得買賣出租房屋都是在幫助別人。他說不管是買賣還是出租,不管甲方還是乙方,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人是找一個溫馨的家,有人卻在爲自己的夢想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他說有很多故事問我願不願聽,然後請我吃了一個甜筒。我說喫人嘴短,拿人手短,就勉強答應你吧。

開始新的生活包括很多事情,除了改變形象,我還將超市的工作辭去了。選擇在家當自由撰稿人,我大學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所以寫寫文章不算難事。我將之前的旅行經歷和見聞寫下來,然後給幾個雜誌社投稿,很快就有了回覆。有時,寫累了會在小區裏走走,找小木聊天,聽他講故事,也爲將來寫文章找素材。

有時,正聊得在興頭上,到了喫飯的時間,就他請我一次路邊攤,我回請一頓自助餐。一來二去,時間長了,兩個人變得熟悉起來。他告訴我,他知道憑自己的能力,在這個城市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太難了,所以從未奢望過。他只希望等賺夠了錢,把父母和姐姐們一起接來,在這個城市好好玩上幾天,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把錢都花完以後,就跟着家裏人一起回去,安心照顧父母,種好自家的地,然後用剩下的時光來回憶這段努力的日子。我說:“你到是不貪心,要是大家都像你想得這麼簡單,就不會活得那麼累了。”他突然緊緊地盯着我說:“但現在我有了一個貪心的想法,在這個城市收穫自己的愛情。我要爲她留下來,努力工作,買一套屬於我們的房子。”我回避着他的目光,不經心地問:“那你找到那個她了嗎?”沒想到,他投過來的目光更加炙熱,堅定地答:“找到了,不過要在我完成第二十筆大單時,在追求她。”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爲什麼?”“因爲只有離夢想更近,才意味着有資格給她帶來更好的生活。”

小木問我對未來的另一半有着什麼樣的要求,我想起之前失敗的婚姻,就說沒什麼要求,只要比我大,成熟就行。他說通過對我的瞭解,發現我其實是個渴望被人照顧的小女孩,找比我歲數大的也不完全合適。我問爲什麼,他說:“最好找個年齡比你小三歲,會照顧人的,這樣可以一直照顧你,直到你死去。兩個相愛的人白頭到老,我覺得先走的那個人會比較幸福,因爲另一個人將在剩下的日子裏痛苦的思念着先走的那個人。”那晚的風柔柔的,暖暖的,拂在身上癢癢的,我們再沒多說一句,彷佛怕成爲這段美好時光裏的一個瑕疵。

最後,小木沒有實現他貪心想法裏的目標——完成第二十筆大單,也再也無法兌現他的承諾。

先走的那個人變成了他。

他因爲上一個客人看房時間長,有些晚了,趕着去接下一個客人看房,騎着摩托車,沒有遵守交通規則,慌慌張張穿梭在車流中,被一輛着急送貨闖了紅燈的大貨車撞了。

他也沒想到,他的父母和姐姐來到這個城市,卻是以這種令人心碎的方式。

那天,我走到小區附近,看見不遠處的XX房屋中介公司門口,幾個人在互相推推搡搡,有哭聲,有大喊聲。不知情的過路人在旁邊小聲議論,指指點點。迎面走來的閨蜜悄悄說:“那個經常和你聊天的房屋銷售員出事了,唉,真可憐。”

我擡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望着藍藍的天空,白雲上浮現出小木的笑臉。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只聽那句:“大姐,賣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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